剧终人散后,偌大的克罗斯温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有些失落,独自来到剧院最高的地方,那里是供贵宾进出楼上包间的走廊,还有豪华舒适的休息室与会客厅。我想进入房间走上阳台,却发现所有房间的门都锁上了。正徘徊不定的时候,忽听走廊另一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不由迟疑,循声望去,只见光线昏暗的长廊中走来一个人,脚步悠闲,似乎是在散步。可是这么晚了,除我之外又有谁会在这空旷的剧场中闲逛?待那人走进了,我才认出是帕特里夏。只见她穿身穿华美的衣裙,头戴装饰着高贵羽毛的帽子,迈着骄傲的步伐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
“这么晚了,”我说,“你还没走吗?”
“我的车就在楼下门口等我,”帕特里夏微笑着说,“我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每个孤独的夜晚都是怎样度过的?”
“多谢你关心,”我说,“我只是上来随便走走,一会儿就会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你想进去这豪华包间看看吗?”帕特里夏指着一个房间的门口说,“你应该还没进去过吧,刚好我有一把这房间的钥匙,你想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谢谢。”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不愿与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多费口舌,只想尽快离开。
可正当我绕过她的身边走开的时候,她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继而“亲密”地双手挽住,同时轻柔地在我身边耳语:“来吧,今天我心情不错,带你参观一下我的私人套房!”
我受不了她这样的阴阳怪气,本打算挣开她夺路而逃,转念一想,何尝不可呢?量这个女人也不会把我吃掉!于是我看着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自鸣得意地打开一扇房门,示意我跟她进去。这是我在克罗斯温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进入豪华套房,里面的装修果然靡丽奢侈,名贵的家具、华丽的壁炉,墙角甚至还有精美的白石雕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古香古色的雕花梳妆台,整体用名贵的木材雕刻而成,装饰着润玉般的琥珀与线条优美的金丝。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站在那里。帕特里夏则在我身后悠闲地踱步,炫耀地介绍着她房间里那些豪华的陈设。其实我对那些穷侈极奢的装璜并不感兴趣,之所以想进入房间,只是想走上阳台将安格拉德先生送我的那块水晶透镜扔掉,既然他安排帕特里夏与自己同台演戏,说明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出身贫寒的苦命女孩,那他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是谎言,只想骗我在他的戏剧中充当摆设!但我不能当着帕特里夏的面做这样的事,否则定会招致她一番冷嘲热讽。
此时的她正站在我身后,却只是侧对着我,面朝墙边那尊美轮美奂的白石雕像,说那是阿芙洛狄特,古希腊神话中爱情与美丽的女神。我没有兴趣听她炫耀,而是偷偷从衣襟中取出那块水晶透镜,举在眼前看向梳妆台的镜子里面。镜中奢华瑰丽的房间不再光彩夺目,而是像尘封了数年的老宅一样陈旧落寞、布满灰尘,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变得暗淡无光,如地底的墓穴般灰暗阴沉,就连窗户透进来的光亦是惨白暗淡,整个房间竟变得阴森可怖。
正看得入神,帕特里夏忽然转身走入镜中,我透过水晶看到她在梳妆镜中的倒影,却惊讶地发现她的身影在镜中衣衫褴褛,身体也变得枯瘦如柴,仿佛只剩一副骨架,毫无生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水晶收起。此时帕特里夏恰好走到了我身后。
“你可以在我的房间里借宿,”她说,“反正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你要去哪儿?”我转过身问。
帕特里夏露出了妩媚的笑容,一边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张纸片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得意地展示给我看。
“多佛尔到加来的船票,”她说“下个月,安格拉德先生就要带我去巴黎歌剧院,据说那是全欧洲最美的宫殿,富丽堂皇、奢华至极!等演完了这部《特兰西瓦尼亚》,我们就要开启塞纳河之旅,巴黎、鲁昂、勒阿弗尔…我们将在法国所有著名的大剧院巡回演出!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你当然想象不到,因为你只是个出身贫寒的可怜女孩,从小无依无靠,你的未来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总算知道帕特里夏今晚来次的目的了,奚落我大概是她最大的乐趣。我不愿看她那张口蜜腹剑的嘴脸,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我面向高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伦敦屋宇林立的夜景,即使是这样一座繁华的帝国之都,于我而言这只不过是弥漫着阴霾与冷雨的囚牢。
帕特里夏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走到我的身后,露出假惺惺的怜悯表情:“而你呢?我的荷兰女孩儿?你会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克罗斯温这座陈旧的牢笼里,或许还能维持几年风光,可一旦容颜老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到那时不能登台演出,生活很快将会无以为继。毕竟,谁会想看一个人老珠黄的过气演员在台上搔首弄姿?不过如果是如出卖身体,或许还能凭借自己之前的小有名气跟那些出身低贱的站街女抢些生意。我想伦敦东区应该很适合你!”帕特里夏的话越说越过份,我虽然站在那里未动声色,但心中早已怒火焚烧。我与这个出身名门的女人无冤无仇,这些年来她却处处与我作对,甚至还要在我的生命刚刚看到希望之时横插一杠,将我苦等数年的曙光生生夺去,将我推向更黑暗的深渊!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夜色,似乎感觉到氤氲之气会在我的生命中挥散不去,将我的余生层层笼罩!想到这我感觉浑身冰冷,似乎冬夜的寒气已渗透进这房间将我紧紧裹挟!我几乎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气息在我的眼中凝结。就在此时,我面前高大落地窗的玻璃突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伴随着细微却刺耳的声音,那裂缝如同有生命般在高窗上游走蔓延,如窗花般布满整片玻璃。
站在我身后的帕特里夏似乎并未察觉到异常,她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或许……如果多年以后我还会偶尔回到伦敦这座腐朽肮脏的城市,会差人给你送去一点没用的旧首饰,你实在挨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换点食物果腹,万一你……”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优雅地转过身,脸上毫无愠色,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看到我的样子帕特里夏似乎有些意外,但那诧异的表情很快就变为恐惧,因为,她看到了眼中凝结的冰霜!未等她有所反应,我突然伸出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个转身将她用力推在落地窗上。窗户的玻璃早已龟裂,被她一撞轰然粉碎,她整个人一下就跌进了阳台。
窗外的冬夜寒冷难耐,没有雪,但高处的寒风依然彻骨。大风吹动我的长发,像旗帜般高高扬起。帕特里夏惊恐地看到,我金色的长发转眼间就变成乌黑,犹如张开的黑翼般在狂风中上下翻飞。
“女巫!”她突然尖叫一声,猛地站起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我按在阳台的护栏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但她手中的动作很快旧僵住了,因为她感觉到了我的身体冰冷,散发出的寒意几乎将她的手掌冻结。趁她愣神的功夫,我抓住她的肩膀拼力将她甩了出去,她的身体失重跌向护栏外面,两手却死死抓住了我的衣领。我整个人被她扯出阳台,眼看就要双双坠楼。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高楼外墙的巨大竖幅海报,将身体悬在半空。可帕特里夏依旧死死抓住我不放,还试图揪着着我的衣服向上攀爬。命悬一线之际我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突然猛地一个转身,用手中的巨幅布条将她紧紧裹住。帕特里夏拼命挣扎,扭动中布条却恰巧缠住了她的脖子,并在两个人体重的牵扯下被撕裂。那一霎那我快速抓住栏杆的外围攀上阳台,但被吊在半空的帕特里夏却在布条的撕扯中不断下坠。我没有去看她,而是迅速离开阳台穿过房间,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我惊魂未定地穿过走廊跑下楼梯,经过中间楼层的平台时,忽听钟声响起,转头一看,正看到被吊着的帕特里夏悬在高窗之外,挂住她的布条已经停止撕扯下坠,被高处的寒风吹动着,像钟摆一样在半空中摇晃。
窗外的夜空中升起一轮明月,月光如雪,将窗外摇摆的身影投射在楼内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