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我全想起来了!
要不是齐唐拉着我,我应该已经扑过去抓住邵清羽一顿狂揍了。
这叫什么事啊?这叫什么事啊!你就那么缺爱吗,连你好姐妹的仇人都不放过?是不是对你来说,是个男的就行?
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齐唐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点儿端倪。
就在大家都围着邵清羽,恭喜她从劈腿男蒋毅的阴影中走出来,涅槃重生的时候,没什么人注意到我跟齐唐之间那动作幅度大得跟打架似的。末了,还是他赢了。
我被他活生生地拖到了二楼。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空调都不开一下,乔楚借给我的那条披肩根本不足以御寒,我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齐唐皱着眉头,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肩上。实在太冷了,我也懒得跟他客气,连忙把衣服裹得更紧一点。
“叶昭觉,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晚上跟中了风似的。”
印象中这好像是齐唐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讲粗口,我有点儿惊讶,但转瞬就回到了先前那种愤怒的状态:“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我那次车祸,就是害我丢了工作的那次,就是被他撞的!”
齐唐一愣:“什么?那清羽怎么会?”
“就是啊!神经病!”我愤恨极了,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更难听的话我都说得出口,我只是强忍着不说。
齐唐的神情更困惑了:“你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个屁!从我去你那里工作开始,不不不,从我去你那儿面试那天开始,邵清羽就跟我玩捉迷藏,发短信总是不回,打电话永远不接,接了永远只说两三句话……呵呵,我今天算是明白为什么了,我到今天才明白是为什么——她也知道对不起我。”
我越说越气愤,一腔怒火不知道该往哪里撒:“神经病,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神经病,完全不把别人的感受当回事,心里只有自己,还口口声声说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哈哈哈,我真是要笑死了。”
“喂,我哪里对不起你了?”齐唐无奈地问。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齐唐这句话把我问倒了。
我穿着他送给我的裙子,坐他开的车来这里,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像个怨妇一样在他面前释放负能量——他问得对,他是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渗出一句:“不好意思,齐唐,我太激动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有一种深深的乏力感,齐唐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从前在公司里安排了工作任务给我似的:“我们下去吧,这毕竟是别人家私宅,躲在这里被人撞见了,会引起误会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也很轻缓,像是在哄劝一个完全不懂道理的小孩。
回到一楼大厅,人群已经散开了,只看见邵清羽和汪舸宛如新婚夫妇一般在挨个跟宾客们干杯,合影,真是其乐融融啊。
可是我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来到某一个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不愿意看到邵清羽,哪怕是陪她去酒店捉奸的那天。
有些什么东西真的变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正视,我都必须要坦率地承认,真的变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在我懵懵懂懂尚未察觉之际,它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发生的变化,而像是滴水穿石,那些我说不清楚的东西,像缓慢却不间断的水滴,在我一直以为坚实的友情上慢慢地凿穿了一个洞。
我远远地看着她笑靥如花,邵清羽,我最好的朋友邵清羽,她让我觉得有一点儿陌生。
或许是因为我和齐唐站在台阶上太过显眼,邵清羽的目光扫了过来,像射灯一样毫不留情,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就算我想逃,现在也逃不掉了。
躲不过去了,我看到她端着酒杯,朝我们走过来了。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很诡异的话——她像一头狼一样,冲着我来了。
“昭觉、齐唐,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她还是一贯的语气,换成平时我只当她是开玩笑,可是此刻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感觉。
她身边的汪舸,眼神一与我对接,立马别过头去假装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我心里冷笑一声:呵呵,也知道不好意思啊。
“昭觉,刚刚一直找不到你,没机会跟你说,简晨烨说他今晚有其他事,就不来了。”
她居然到现在才说,她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仿佛是一句“芝士蛋糕没有了”似的,如此不以为意。我整个晚上的期待,流窜在血液里的焦灼和紧张,到头来就是一句——他就不来了。
我冷冷地看着邵清羽,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她知道我现在想杀了她吗?
从她的反应来看,显然是不知道。
“我跟你们说,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因为兴奋或者酒精的原因,邵清羽的面孔上飞起一片绯红,“你们陪我喝一杯啊!”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酒杯打翻到地上,或者是,砸到她头上。
酒杯里面是冰镇过的香槟,淡黄色的液体里充满了芬芳的气泡,给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我端着酒杯,满眼杀气,进退维谷。
“昭觉,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邵清羽有点不高兴,她是真的忘乎所以,竟然没察觉到我这么强的敌意。
“太冰了,我不喝。”我也没客气,硬邦邦地冲她甩了这句话。
“哎呀——”邵清羽突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忘了你刚打过孩子,不能喝酒!”
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曾经有一次,简晨烨一个办话剧社的朋友送过我们两张他们自己的剧场票,因为不要钱,所以我就跟着一起去了,当作生活调剂。
那些演员确切地说都不是专业的话剧演员,只是一些爱好文艺的小青年们,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场戏是女主角的独白,观众席上鸦雀无声,所有的灯光都暗了,只有舞台正中间的顶上,一束强光落在女主角的身上。
那一刻我并没有被文艺腔的台词所吸引,而是在想,她怕吗?
我闭上眼睛,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的话……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真的站在了舞台中间,周遭一片寂然的黑暗,我在唯一的光源里,连头发丝都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我不敢动,怕仪态不够端庄,不敢说话,怕颤抖中露怯,不敢有任何表情,怕连嘴角的抽动都显得那么狰狞。
于是我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我的臆想里,承受着想象的压力。
我一直都觉得,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手里的那杯酒真的很冰很冰,可是我的心,比这杯酒还要冰冷数十倍,一百倍!
我慢慢地放下酒杯,慢慢地笑了起来。
齐唐看着我,汪舸看着我,周围听到邵清羽那句话的人都看着我——就连邵清羽,她也看着我。
我的眼神失了焦,落在邵清羽的脸上却只看到一团模糊,像是经过某种特殊滤镜的处理,我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用,还是模糊。
应该不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应该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我?
邵清羽怯怯地叫了我一声,还只发出一个“昭”的音,我便伸出手来,用食指指着她。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在这一瞬间,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太丢脸了,我心里知道,这次丢的脸,就算以后中了一张五百万的彩票,也挣不回来。
我的食指还指着邵清羽,她好像被我的反应给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手指,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紧紧咬着牙关,末了,我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
接下来我是怎样离开别墅的,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当然我知道这不现实,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在没有醉酒没有服用任何致幻剂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忘掉自己的行动。唯一的解释,是因为自我保护机制的缘故。
因为,实在是太难堪了,所以大脑自动规避掉了这一块记忆。
这个夜晚的记忆,是从齐唐握住我的手那一刻开始,恢复正常的。
好久之后我才知道,在我转身之后,齐唐没有片刻的犹豫,在所有人沉静的目光里紧跟着我一起走出了那个大厅。邵清羽开口叫了他一声,也被他狠狠地给瞪了回去。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身后发生了什么,我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要哭也要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哭。
后来齐唐跟我讲,当时他跟在我后面,看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里,因为披着他的外套,有点大,有点空,所以背影看起来更是分外单薄。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姑娘时的情形——不是面试的那次,是更早的时候。
她站在学校门口,拖着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年轻的脸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和倔强。
那是曾经的叶昭觉,那个扎根在我心里,明明势单力薄却总是装得穷凶极恶的叶昭觉。
在这个并不温情的世界中,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睡觉的时候能闻到床头书包里廉价小零食的气味的那个女孩儿,那个会为了简晨烨脸上的瘀青而流泪的女孩儿,已被层层盔甲掩盖了起来,没有任何人看得到,就连我自己也忘掉了。
万千人之中,就只有齐唐看见,并记得。
“我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只知道一定要追上你,因为,如果连我都放手了,那这个女孩就彻底消失了。”
很久很久以后,齐唐坐在我的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忍住眼泪,也顾不上那可笑的尊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他快步追了上来,用命令似的语气对我说:“你别动,我去开车过来。”
几分钟之后他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了上去。
车在来时的那条路上缓缓地前行着,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车内的暖风风干了我的眼泪。奇怪的是,真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反而哭不出来了。
我的手无意识地搭在自己的腿上,车开出很远很远之后,我才开口说话:“为什么她要那样做?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为什么她要伤害我?”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是在问谁,齐唐,还是我自己?
齐唐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地开着车,而另一只手,很自然地落在了我的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