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区，覃家的别墅。</p>
“妈，我回来了!”</p>
覃敏蹦蹦跳跳地进了门，冲里屋大声喊道。</p>
“说了多少次了，姑娘家别总是咋咋呼呼的!”</p>
一戴着眼镜的，很有书卷气的老人伏在桌上，拈着手中的笔杆，蘸了蘸墨，笔走龙蛇。</p>
这人便是覃敏的爷爷，覃亚贤。</p>
所谓亚贤，就是仅次于圣人孔子的贤人。</p>
很大气，甚至可以说“猖狂”的名字，这样的名字在老一辈看来是很忌讳的。</p>
起名不能起得太大，太大的名字，一般人压不住。</p>
但是，这老人似乎不在此列。</p>
“哦哟?老古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p>
覃敏有些意外，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蹦蹦跳跳地凑过去，瞪大了眼睛。</p>
“和你奶奶刚到家，今天冬至了，一家人总得团聚吃顿饺子吧?”</p>
覃亚贤淡淡地道。</p>
他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就算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他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仪式感。</p>
比如中秋要团圆赏月吃月饼，比如端午要包粽子看龙舟，再比如重阳要登高饮菊花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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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是稀客!”</p>
覃敏笑了笑，伸出手在爷爷本就稀疏的头发上薅了一把。</p>
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到，准会吓得半死。</p>
经常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这位，总是不苟言笑，以严厉强硬著称。</p>
没有人能想象到，他孙女在他面前会这么肆无忌惮。</p>
“胆子又肥了是吧?零花钱还想不想要了?”</p>
覃亚贤怒目圆睁，没好气地瞪了孙女一眼。</p>
“略略略~”</p>
覃敏俏皮地吐出舌头，摇摆着小蛮腰。</p>
别人怕他，她可不怕。</p>
反正这个老头只是看起来凶，根本不会对她怎么样。</p>
了不起不给零花钱呗，但是现在她跟后妈关系可好了，根本不愁钱用。</p>
“臭丫头片子!”</p>
覃亚贤嘴里骂骂咧咧的，书写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纸上的楷书方方正正又不拘一格，大气磅礴又不失飘逸俊秀。</p>
覃敏伸手推搡了他一下，在她的干扰下，覃亚贤的笔尖抖了抖，墨迹出现了一丝偏差，原本和谐的行文和节奏顿时被打乱。</p>
一副精妙绝伦的书法作品毁于一旦。</p>
覃亚贤抬起头看着孙女，气得吹胡子瞪眼。</p>
“奶奶，爷爷要凶我!”</p>
覃敏有些怕怕地，冲厨房喊了一句。</p>
“老头子，你要是敢打小敏，我跟你急!”</p>
“小敏别怕，奶奶在这，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p>
老人慈爱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p>
“嘻嘻~”</p>
有了奶奶撑腰，覃敏得意地笑了笑。</p>
她看着覃亚贤，小手揉着脸颊，古灵精怪的样子很是俏皮可爱。</p>
老人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拿了一张纸重头来过。</p>
罢了罢了，这小妮子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脸皮厚得很，骂又没有用，打又打不得。</p>
祖孙三代就一个女孩，只能宠着了，要是是个小子，哼!看我不揍死他。</p>
“妈妈和奶奶都在厨房包饺子，你怎么不动?”</p>
覃敏插着腰，质问起来。</p>
覃亚贤没有说话，只是老脸一红，握笔的手指略微顿了顿。</p>
平时公务很繁重，他身居高位，要处理的事物很多，自然疲惫异常。</p>
难得有个休息的机会，今天回宅子里，练练字倒也惬意，实在是不想动了。</p>
“大老爷们一个，就坐在这儿等着吃，不丢人啊?”</p>
“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包饺子!”</p>
覃敏说罢，便挽起袖子，撅起小嘴。</p>
看着孙女严厉督促的眼神，覃亚贤叹了叹气，放下毛笔，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p>
这个世界上，能叫动他的人没几个，这个孙女是其中之一。</p>
“妈，饺子是什么馅的?”</p>
覃敏一进厨房，就挤到了牧君兰身旁。</p>
“有牛肉洋葱的，还有猪肉鸡蛋虾仁的。”</p>
牧君兰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肉馅放进面皮里，用手一捏，玉白色的面皮贴着虎口紧紧闭在一起，一个丰满的饺子就此成型。</p>
覃敏看着，跟着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捏出的饺子一个个都挺着将军肚。</p>
覃亚贤也没有偷懒，跟着妻子陈清源一起擀面皮。</p>
外面机器制作的饺子皮，也不是不好，就是感觉差了点意思。</p>
一家人在一起包饺子，共享天伦之乐，气氛也很是融洽。</p>
只是，覃亚贤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儿子和孙子还在就好了。</p>
“妈，你眼睛怎么了?”</p>
覃敏见牧君兰眼眶红红地，不由得有些担忧。</p>
“这个洋葱，切的时候有些辣。”</p>
牧君兰说着，轻轻笑了笑，连带着一家人都笑了起来。</p>
吕依依上门找上她的时候，覃亚贤和陈清源还没有回来，她对此深感庆幸。</p>
与此同时，吕依依说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地在她心里萦回，让她倍受煎熬。</p>
“你不配为人母!”</p>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没有一点反应?啊?”</p>
“她担心你女儿知道，你是个遗弃孩子的罪人，他怕你的幸福毁于一旦!”</p>
牧君兰眼眶又泛起酸涩，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刀切开了洋葱，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难堪。</p>
有了洋葱，她的眼泪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落下。</p>
欲盖弥彰，说来也是嘲讽。</p>
覃敏觉得有些奇怪，饺子馅应该是够用的。</p>
“妈，馅料够了吧，我们吃不了这么多的。”</p>
“你爸爸和你哥哥，喜欢吃牛肉洋葱馅的饺子，得给他们也准备一份。”</p>
牧君兰说着，不由得侧过脸。</p>
她撒了一个完美的谎，覃敏的爸爸和哥哥确实是喜欢牛肉和洋葱馅的饺子。</p>
但她做牛肉洋葱饺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一个念想。</p>
在没有来覃家之前，有个小朋友特别喜欢吃她做的饺子。</p>
可是现在，那个孩子再也不想见到她了。</p>
那份已经沉睡的悔恨，还有被遗忘的道德上的谴责，被吕依依的耳光彻底唤醒。</p>
她现在已经无法忘记了，这份悔恨和道德上的谴责，将成为折磨她一生的枷锁，直到进入坟墓也无法解脱。</p>
没有比这更可怕更歹毒的诅咒了。</p>
陈清源听着，手里忙着的活停了下来，一手掩面，鼻子一酸，声音带着丝丝抽噎。</p>
“是啊，老头子，我们儿子和孙儿也得吃上饺子。”</p>
覃亚贤深以为然地点头，板着脸对覃敏说道：“对妈妈尊敬一点，知道吗？”</p>
“放心啦，不用你说。”</p>
覃敏小声嘀咕着，也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跟着牧君兰一起切洋葱。</p>
爸爸和哥哥都很爱她，她也想以自己的方式，去纪念他们。</p>
覃家的餐桌上，四人都正襟危坐，覃敏是小辈，坐在末席。</p>
三人都没有动筷子，等着覃亚贤发号施令。</p>
覃亚贤端着几碟饺子，放到了两张黑白相片面前。</p>
“家哲，安邦，还有芳儿，今天是冬至，这是我们家里人包的饺子。”</p>
老人喃喃地道，像是又苍老了一分。</p>
白发人送黑发人，哀莫大过于此。</p>
覃敏侧过脸，低着头，嘴巴鼓鼓囊囊地，似在偷偷咀嚼。</p>
“可以吃啦，你这馋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