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烟有个特点,刚吸进嘴里觉得辛辣无比,要是那时候咳嗽了,立刻杀进喉咙里,若是进了肺可就完了,非得呛得把心肝都吐出来不可。
但要是细细地忍住那股说辣确实辣,说糙确实糙的劲,烟气缓缓地转个几圈,从鼻头喷出来,不难尝到深埋着的甘甜味,虽然淡地出奇,却终究是尝得到。
火车“哐当哐当”开着,刚出102基地时,这趟丁4022号列车还有时速80多公里,过了个兵站,加挂上好几节闷罐车厢,再加上风雪天气、限速省油等因素,速度一路跌破60公里,照这个架势,到延齐非得要一天一夜不可。
所幸车厢里顶灯安地牢,起码灯光不会跟着晃,叫沈如松不用把头埋进字里行间,他吸了口烟,浑白气雾拂过卤门,抽掉这最后一口,回甘也去了,舒展了会儿脖子,爬上卧铺和衣躺下,把这本封面纯白、才巴掌大小的诗集收进暗袋里。
看久了书弄得人眼睛发直,眼角使力、发了会儿呆,才把斗鸡眼给扭过来。
卧铺里垫着厚绒絮,坐着躺着都舒坦,哥俩间头顶头睡觉的不在少数,凑一块吆五喝六的不消说,肯定是在打牌吹牛喽。
沈如松人缘素来不错,他称不上很会来事,但大家都愿意招呼沈如松。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人叫沈如松下去打牌下棋丢骰子。
不过沈如松都笑着婉拒了,相比于这些,他更想自己独处会儿,在闹哄哄的车厢里,看会儿窗外的风景,是啊,出了102基地,到这里,终于有点变化了。
沈如松侧着头,扒开一丝窗缝。
火车行驶在高耸的冻土路基上,原野依旧无垠,但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莽莽然铺展到视野尽头。草尖顶破了雪,于是有些融水荧荧,映照着满天星辉。几缕凛风刮到沈如松脸庞上,是啊,明月于眼前,明月或可求了。
寒季会过去的,暖季,迟早都会来的。
不知何时起,嘈杂声渐息,夜深,鼾声就起来了。沈如松裹着军大衣,内衬的厚重皮料锁住了体温,后脑勺不经意间顶到了床栏杆,叫他困意模糊间又清醒丝毫。
人将睡未睡间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起景象,如果刻意去想,就不难知道要睡着的一种征兆,这种倦意会消磨掉那些不坚定的意志。
沈如松睁开眼,又顷刻间阖上,他想起了方才浮现的景象,尽管浅梦深梦中的人都不会有脸庞,但终归是知道,那些人是谁。
汽笛鸣响,把沈如松从梦里拽了出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脑袋昏痛略去,车门骤然从外部拉开,清晨冷气与喇叭声一齐涌进。
“花湖基地站,到了!”
车厢门猛地往两边滑开,闯进来的寒气瞬间冻醒了沈如松,几束手电筒光打进来,一队士兵边走边用撬棍敲着车厢壁,叫道:“花湖的,下来报到!”
后头跟着的狼狗戴着口笼,兴奋地摇头晃脑,不住地低低“嗷呜”着。
沈如松扫了眼睡正香的高克明,还是没叫醒他,自个儿一骨碌爬起身,搓了搓手,心说真得去把背包里的皮手套拿回来,他跳下车,眯着眼,而远处瞭望塔探照灯射出的光束直贯黑黢黢的夜空。
雪没过了靴跟,抬脚甚至有点费力。沈如松和分在花湖基地的同学到了行李车厢,这半人高的行军背包里装了士官生的全套家伙什,大到轻型三防衣、战备工具箱、被子,小到药瓶、指南针,再加携行具挂着的零碎,四十多斤压着在雪地里走,换谁都轻松不了。
不少送行的人钻进行李车厢帮忙找着包,要走的人就扎个弓步,“嘿咻”一声背上。
使坏的就趁同伴背上包的那刹那用力一扯,看着仰面跌倒的囧态哈哈大笑,吃亏的反手便抓起团雪糊过去,骂骂咧咧地说下连队了还来这茬小孩子才做的屁事。
沈如松看那伙打闹的人都给看笑了,乍闻地一股酒香,小酒壶便砸了砸他肩膀。
“喝一口?”
说话的人叫吴族勇,围巾遮得只露出了双浓黑地仿佛画上去的粗眉毛。
沈如松接过酒壶,“滋溜”酒下了肚,鼻头当即就不凉飕飕了,呼出口长气,尽数冻成了冰雾,他把酒壶传过去,说道:“唔不是苞谷酒的味啊,喝着纯,好!”
酒壶绕了圈回到吴族勇手里,这哥们扒了围巾,猛灌了一大口,黑脸顿时红了,燥热地挥起拳来,说道:“这个点喝苞谷酒太丢份了,现在玉米都改种地表了,以后天天配给都他妈喝这个,我这是我老爹弄的龙安春,不是今天我都舍不得。”
沈如松咂摸着味道,确实,口感柔和,顺畅甘甜不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