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江臣说起自己是受人所托,他也以为不过是句客套话,为了双方都能有个台阶下。可现在,江臣却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又说了一遍,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江臣说的是真的?
可是,老板究竟是受谁所托?究竟是谁会如此记挂我?
默默思索片刻,周大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不成是奶奶?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周大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因为以前他就觉得奶奶有一个行为表现得很奇怪。
奶奶作为公司令与私政委的忠实追随者,自然是不信鬼神之类的。周大少小时候也依稀记得,奶奶根本没有念经的习惯。
可是在周大少跟着周乾夫妇进城读书之后,他某次回家探望两位老人,却发现祖屋的正堂正对着大门的地方多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他家的全家福。奶奶早晚雷打不动,会跪在供桌前,吟诵《观音心经》。
周大少好奇问过,奶奶为什么改变了性子,改信了佛。当时老人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之后,有几次偶然机会,他也听到过奶奶对着供桌喃喃自语,说一些求人保佑一家人平安的话,至于求的到底是谁,老人说的声音极低,周大少倒没听清。久而久之,没得到结果,周大少便也没有在意过。
人随着年纪增长,有些转变,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就好像物理书上的牛爵士,作为青史留名的物理学家,晚年的时候,不是也鼓捣过一阵炼金术?
为什么会有神佛现世?还不是人力有穷时?
而什么时候人力又穷?那自然是年老体弱,时日无多之时。
这么一想,周大少忽然觉得大愚和尚的理由似乎也不是那么荒诞了。
岁月是把削铁如泥的杀猪刀,面对其上凛冽的寒光,再锋芒毕露的人也会情不自禁显现出软弱宽容的一面。
“是我奶奶拜托的老板吗?”周大少抬起头,小声问道。
可让他意外的是,江臣否定了他这个猜测。
“那到底是谁?”
江臣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没有说话,端过茶杯,喝了一口。
“难道是那人让老板您对我保密?”
江臣再次否定道:“不是。”
“那老板能告诉我吗?”
“能。”
嘴上说着能,但江臣并没有主动说出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喝着茶。
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却没有让周大少感受到任何的不耐烦,反倒让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没有缘由,但却是那么的清晰,以至于周大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也没能将之压下去。反而可以更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水,继续说道:“还请老板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江臣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大少一眼,方才淡淡问道:“你确定你要知道吗?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周大少无言辩驳,因为他刚刚才验证了这个道理。
如果他刚才不去问那个周乾问题,那么他现在仍然是个没心没肺却父母健在的富二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了一个彻底无人疼爱的孤儿。
如果早知道是现在的情况,那他可能根本不会去问周乾这个问题。
凉茶的苦涩滋味姗姗来迟,在周大少唇齿之间滋生。
他再次犹豫了。
耳边似乎有一个充满魔性的声音在低语。
看老板的表现,这背后的真相似乎又是一个生命无法承受之重,要不,还是别问了吧。
反正事情都成了这样,问不问,知不知道,都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不是吗?
周大少闭上眼睛,按压着太阳穴,想将那声音驱赶出脑海。可是那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倒变得更加响亮。
逃避一点都不可耻。
走吧,回家,赶紧洗洗睡了。
……
片刻之后,在满脑的噪杂声中,周大少缓缓睁开了眼睛,并大声笑了出来。
响亮的笑声立刻就将那些充满魔性的声音压了下去。
在以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长大或者成熟,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长大或成熟,也可以是一念之间的事,只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周大少平静地看着江臣,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一字一顿说道:“我确定。我要知道。”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成为了一个孤儿。所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样的悲惨,比这更能让我已经四分五裂的心,更痛呢?”
“更何况,我已经让他们失望了这么些年,我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失望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