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打铁花吗?”范无救忽然问了一句。
杨晓丽点了点头,她知道范无救说的是什么。
那是梦之国某个地方的一种祭祀仪式。每年年初的时候,道士和工匠们就会举行这种仪式,以祈求老君爷和火神的保佑。
所谓铁花,便是燃烧的铁汁被柳棒击打四溅,绽放出的火舞银花。
“但我只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
“那你待会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范无救抬起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天空,笑着说道:“老板,我突然想到一个刑罚很适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遥远到不可计数的天空中,似有一颗流星直坠而下。
那刚才贯穿了巨龙身体的静默山峰,突然往下一顿,暗红色的龙血不要钱一般的往下泼洒着。随后那山峰再次向上一顶,刚刚获得了片刻宁静的巨龙再次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四肢乱颤,两只肉翅胡乱拍打,但这都不足以宣泄掉这种疼痛。
它只能仰起头,再次张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而在这时,那坠落的光点已经逼近。
这时,杨晓丽才发现,那并非是流星,而是一道被拉长的火红的线。
片刻之后,光点准确无误地落入巨龙仰天张开的巨口之中,随后被巨龙的呼吸吹得四处溅落。
一时间星落如雨。
有几颗雨点,坠落在杨晓丽脚边近处,化作黑色的金属颗粒。
杨晓丽这才明白,那灼热的红线其实是烧得滚沸的铁水。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范无救会提到打铁花。
眼前的一切,可不就是以巨龙的身体为花茎,开出得一朵绚烂而夺目的火树银花?
“真好看啊!”
听着少女的感叹,范无救满足地点了点头。看着那如同被灼痛的蛆一般扭动的丑陋蜥蜴,他再次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们这些丑陋的怪物玷污了这么美丽的世界,不会的。”
借着绚丽铁花的光亮,范无救的记忆再次接上刚才回忆中止的地方。
对于他这样的长生者而言,记忆是一片太过浩瀚的海,无数人与旧事在其中翻涌。其中大多数人与旧事都如浪花,摔打在了黑黢黢的礁石上,消散成雾。
但也有一些,在必然与偶然的共同努力下,熬成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
正是这些回忆,让范无救成为了范无救,而不是别的某个谁。
所以他常常想起,常常怀念,常常告诉自己。
你是范无救。
一个注定的无可救药之人。
尽管已经数千年时间过去,但范无救每次想起那个夏日正午,都觉得那天的阳光是万年难遇的好天气。
那个喜欢穿着白衣充当侠客的烂好人,就是那样蛮横而不讲理的将暗处的他拉到了阳光下,破开心肠,反复晾晒。
范无救还记得,谢必安当时明明被自己的问题恶心得不行,但还是一边揍着他,一边为他解释了,那些人称赞和尊重的理由其实并非是称赞和尊重他的人,而是很单纯地冲着他兜里的那些钱。
范无救当时就觉得这话实在耳熟,想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好像也这么说过。可惜他当时忙着去与那些兄弟们喝酒,不耐烦地喂父亲喝完了加了糖霜的苦口良药,把碗一撂,扭头出去了,根本没有放到心里。
而现在,范无救觉得,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他父亲说话的方式不对。如果他父亲当时也能如老谢那般,对他拳打脚踢,让他感觉到疼,他也许就能记得住了。
棍棒底下不一定出孝子,但棍棒加上良好的沟通可以。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见江臣,他的世界也没如果。
在如雨点般密集的拳脚中,范无救宛如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一般,恍然大悟,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刚死时,那些人把他当爹供着,可时间一长,就把他当孙子一样踹开了。
原来根本不是像他们所说的,仰慕于自己的满腹才华和绝世容颜,只是因为他兜里的钱败光了。
范无救当时就被气笑了。
真是群瞎了眼的家伙。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如果你们但凡能有个真心对我好的,那我不就把祖宅地下藏着的金银分一点给你们了吗?
也不用你们的猪脑子想一想,我后来虽然落魄了,但一不耕田二不织布,还从不乞讨,却能整日和过去一样,无所事事地瞎晃荡了好几年?靠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靠我这张千年难遇的绝世容颜?还不是老爹临终前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后路。
活该你们之后还是穷困潦倒半生。
而之后,喜穿白衣的谢必安不知是终于发现到了范无救的英俊潇洒,又或者只是看不下去一个黑胖汉子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叫唤,接着又向他解释了揍他的原因。
那是因为一个采桑的姑娘。
在谢必安拳脚并用的耐心劝导下,范无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自己之前调戏过的那位采桑的姑娘。
于是拳脚更密集地往他英俊潇洒的脸上招呼而来。
可当时范无救也很冤枉,他也不是故意忘记的。毕竟谁没事会记得自己好几年前吃过的一顿家常便饭是什么?他调戏过的姑娘都可以从家乡小城的东城门排到西城门去了,而且城南的桑树林加起来好几千亩,采桑的姑娘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采桑姑娘到底是哪一个?
你要说那些他豪掷千金只为博得一笑的青楼花魁,他倒是还记得几个。
原因很简单,他落魄后在街上遇到过几个,看她们穿得光鲜亮丽,便想去借些钱花花。可惜当初那些见到他跟见了青天大老爷似的可人,现在一个个见了他都跟见了鬼似的,都是笑问客从何处来,而后以袖遮面匆匆离去。更有一位已经成了某个青天大老爷小妾的花魁,吩咐跟在身边的几个健妇,将他拖到路边好一顿打。
不愧是和他八爷一个被窝里蹦跶过的野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