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腹内储存的气体被倾泻一空,煤气罐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嗤嗤”的呜咽。
范无救看着闪烁不停的电视屏幕,突然觉得实在有些吵闹。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勾魂索,他最终并没有将其丢出,击碎那面屏幕。
这个密闭的房间内此刻已经被硫醇的刺鼻臭味全部侵占,只要有半点火花,光与热就会在这里展现他们宛若神祇的强大与酷烈。
他当然无惧于这些伤害,但这卧室内的另外一个人恐怕就要死无全尸了。
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杨晓丽。
这个将死的女人佝偻着身体,白皙的皮肤已经显现出了一种樱桃红,两只手努力想要抬起,却又只能无力地垂在身前的被子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却也越来越微弱。
又叹了口气,范无救挥了下手,免去了杨晓丽在这片人间所遭受的这最后的痛苦。
她的一生已然够痛苦了,而且之后,等待她的还有长达一万年的有期徒刑。
所以眼下这点,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
随着他的动作结束,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杨晓丽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浑噩的思绪便厘清,沉重的身体被解放,就仿佛冬眠的昆虫听到了来自春雷的召唤,又或者是死去的凤凰的闻到了包裹着周身火焰里的梧桐香气。
一种全新的东西取代了原本灼热狂躁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奔涌。
这股散发着阴冷潮湿意味的力量似乎在催使着她脱离大地的束缚,向高高在上的天空飘去。
不。
在下一个瞬间后,杨晓丽惊讶的发现,并不是似乎。
这种力量确实在将她缓缓抬离地面。证据就是她一点一点正在缓慢抬高的视野。
眼看着自己就要撞到天花板的时候,杨晓丽忍不住低头去看向自己的脚。
那里似乎有种力量在拉扯她,似乎在帮助她不要飘得太高。
然后,她便看见了自己的脚确实陷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
尽管那个女人低着头,身体蜷缩着,只留给杨晓丽一个瘦小的轮廓,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子是谁。
毕竟那个女人曾是这片人间里她最爱也最为痛恨的人。
而且更为巧合的是,那个女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名字。
魂魄离体吗?
在这个念头冒出脑海的一刹那,一股沛然巨力从脚下那片黑色阴影中发出。
与之相比,刚才那来自脚下的微弱牵引好似蚍蜉一般,微不足道。
杨晓丽的魂魄被立刻向后上方退去。
但这股沛然巨力在杨晓丽的脚拔出那片阴影的一瞬间便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杨晓丽听闻过此类说法。
人的死亡其实伴随着一个魂魄离体的过程。
而有些人由于一些原因,比如对生的渴望与贪恋,死亡之后,魂魄不会第一时间离开身体,而是仍然留在体内,主导着自己的身体活动。一些说法管这些人的这种状态为活死人。
恰如其名,在这种状态下的人并非是活人,所以虽然这些活死人可以完成一些基本的行为动作,比如吃饭睡觉行走,但那其实并非是活着。他们其实无法呼吸,也无法吸收食物的营养。而这种情况往往会持续到这些活死人认识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对于大多数的活死人来说,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某天身上的一块皮肤脱落,而后他们照了镜子,才看见了一个正在缓慢腐烂的自己。
以前杨晓丽是当个恐怖故事来听的,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天。她莫名有种冲动,想去那个黑色背影的前方看看,看看自己的脸究竟有没有腐烂。
可往前飘了两步,明明对自己的身体明明触手可及了,她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实在看厌倦了自己的脸。
原本就已经那么丑陋不堪了,现在还化上了一层名为死亡的妆容,那该是何其的面目可憎?
飘在半空中,她看着那个垂头丧气的消瘦背影,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死了吗?”
并没有指向谁的问题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回答。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
杨晓丽转头看向了范无救。
那个黑胖矮汉依旧靠墙立在原来的位置。
但在如今这副魂魄的状态下,她得以看到了刚才那副肉眼凡胎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黑胖矮汉看似行走在人间,但事实上却并非这样。
他的脚下踩着一条潮湿而又泥泞的黄土路,他的身后则弥漫着寒冷如有实质的无尽迷雾掩盖了这条黄土路通往的远方。而从那迷雾中,隐约传来一条宽阔河流缓慢又沉重地拍打着堤岸的声音。在这一阵阵浪潮拍打堤岸的声音里,又夹杂着密密麻麻地宛如游鱼啃食水草所发出的嗫喋声。
可也就是在听到嗫喋声的下一刻,杨晓丽头脑中仿佛有惊雷一闪而过,全身不毛而栗,身形虚幻了几分,更是立刻向上扶起十多公分。而不远处的那具肉身上,则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
那哪里是游鱼啃食水草所发出的嗫喋声?
那分明是无数亡魂在溺死之前所发出的绝望而又凄厉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