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在他刚刚确定钟小丫便是范坚强口中的当事人,这些问题就一直在他脑海里翻江倒海。
虽然看上去他一直保持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已经处在心力交瘁的边缘。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崩溃掉,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想要了解自己现在面临的选择困境到底只是个单纯的巧合,还是被某些人偷偷安排好的戏码。
但江臣并没有如他所愿,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笑着反问:“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是巧合又如何?不是巧合又如何?”
“是巧合的话……”杨大伟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江臣说的很对。现在似乎根本不是他要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就在楼上,还有个孤苦无依的钟小草在等他。
江臣平静到有些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在来之前,单神雷应该跟你交代过了。与书店的交易,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你想要继续那便继续,而如果想要停止,也可以随时提出。所以,我想向你再确认一遍,你用打赢一场官司的条件交换书店为你治疗隐疾的交易,继续还是中止?”
“我……我……”杨大伟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打了结。它紧紧地缠在了一起,紧到便是有一双精密无比的机械手的帮助,也很难快速将之解开。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挂断。
江臣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大伟将水龙头再次拧开,任凭冰冷急促的水流从自己手指缝隙间滑落。
继续,还是中止?
这两个选项犹如一杆天平的两端,在杨大伟心中上下起伏着。
杨大伟无法使之平衡,又不敢轻易让一端坠地,只能不断在两边加着砝码。
继续,中止,继续,中止……
杨大伟以前看到电视剧里有角色会采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做选择,一直觉得挺可笑的。但此刻,他才发现,这种方式其实真的挺好。
他甚至希望此刻他能从手中掏出一枚一元硬币。
这样只要他随意向上一抛,老天便会帮助他做出选择。
然而当他握紧手掌,却发现什么都握不住。
冰冷的水流毫无阻碍的从他手掌中穿过,笔直地流淌进水池底部那黑漆漆又似乎没有底的洞里。
杨大伟再次抬起头。
镜子中的国字脸男子面部表情僵硬呆滞,恍若一个死去多年的尸体。
“要是我真的死去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杨大伟便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明明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还理直气壮地劝解钟小丫好好活着,不要轻易死去。可现在,一杯奶茶都没凉透,他却躲在这里期盼着自己死去以逃避面临的艰难的选择。
这间厕所并不大,哗哗的流水声因此显得格外吵闹。
杨大伟只好将水龙头关闭,再次面对起自己现在急需解决的选择题。
是继续交易,帮助范坚强搞定钟小丫?
还是放弃交易,帮助钟小丫摆脱掉范坚强的阴影?
杨大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生以来面临的最艰难的一个问题。
即便是当年坐在炎热的考场上,面对自己不会做的数学卷最后一题,他也从未如此为难过。
因为放弃回答那数学卷最后一题,他还是通过在其他卷子上少丢几分,来达到梧桐市政法大学法律系所需的分数线。
但这两个选项,他无论放弃掉哪个,似乎都很难有机会再弥补回来。
选择前者,一旦成功,他便可以摆脱困扰了自己近二十年的顽疾,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找回谈恋爱的勇气,相信很快就能摆脱单身困扰,如他父母所愿,早日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作为选择的前者的代价,他或许很快就会面对钟小丫的死去。
而选择后者,他固然可以救回钟小丫,但也失去了治好自己隐疾的机会。那么很大概率来讲,他将背负着这个隐疾,孤独的过完自己的一生。不仅如此,他的父母,也将在失望和别人的流言蜚语中结束掉自己本来还算完满的生命。
当然,杨大伟其实更确信,也许等不到他老死,他便会不堪忍受抑郁失眠带来的无止境的折磨,自行了断。
这在医院的心理精神科患者中,不太常见,但也不少见。
他其实已经做过类似的计划。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他会躲进车里,先将门窗封死,再将车载空调冷气开足,接着蜷缩着躺在后车座上,要不了多久,他便会睡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一氧化碳会通过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它们会和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挤占掉氧气的位置,顺利的话,只需要两到三个小时,他便会在没有什么太大痛苦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想想其实好像还不错。
不过这个结局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在他死后,他的父母虽然不必忍受别人的异样眼光,但又得品尝一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