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带着老王头去了他小儿子的坟上。本来我是想带着老王头一家子都去的,但是想了想,这种人头遍地的血腥景象,应该只有我们这种坏人才能习以为常,便没有带上他们。路上的时候,老王头才告诉我,他们后来找了个教书先生,给他这个小儿子取了个好名字,叫平安。”
“平安好啊。”
鼠一由衷赞叹一句。
一千多年前,他和鼠二都还是个爱做梦的少年郎。
一个梦想着江湖路远的快意恩仇。
一个渴望着戎马倥偬的尔虞我诈。
明明世界那么大,却好像盛不下他们这两颗躁动不安的心。
可当一千年后,时过境迁之下,鼠一只觉得自己曾经的梦想是那么的幼稚与可笑。
他不再想要去见识什么偌大的江湖。
他只想要一个不过巴掌地盘大小的耗子洞。
什么江湖路远,什么戎马倥偬,什么美人多娇,什么英雄风流,都是去他么的。
这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又怎么比得上平安喜乐这四个字来得珍贵?
鼠一曾经听说过人族有个成语叫一字千金。
当时的他对此不屑一顾。
可现在,如果有人愿意卖他平安喜乐这四个字。
便是一字万金,他也当仁不让。
“是啊,我也觉得是个好名字。”悟色叹了口气,“不过,就为了这么个好名字,老王头当时没少奔波,银钱也没少花。”
“因为给小新生儿取名这种事,对于这些教书先生来说,当然是好事,特别是主家不管贫困富贵,都会自觉给上些许好处。银钱有没有其实倒无所谓,关键是那肥得流油的腊猪肉,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抵抗得住那种香味。但是给一个横死的小孩子取名字这种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什么吉利事。”
“头两个教书先生还好,听闻老王头的来意之后,只皱着眉,将老王头提来的腊肉切了一半炖了,留他吃了顿饭,最后笑着婉拒了。中间有一个名声最大的老先生,脾气极为火爆,一听老王头的小儿子已经死去,当即暴跳如雷,拄着拐杖就从凳子上爬了起来,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挥舞着拐杖把老王头赶出了家门,连带老王头带去的腊肉和银钱都扔了出来。”
“最后这个教书先生姓古,听闻了老王头的哭诉之后,二话没说,当场便答应了。老王头当然是千恩万谢。可等他走的时候,古先生却让他把礼物拿回去,任老王头如何哀求都不收。这让老王头的心当时便凉了半截。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没敢第一时间告诉媳妇,等吃完了饭,见媳妇已经猜到了些许,才劝着媳妇算了,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者赐名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夫妻两人不敢让上头的老人和下头的小儿知道自己心中的委屈,只能偷偷躲在房里抱头痛哭了一个晚上,然后打定主意不再想着这么回事。”
“只是过了几天之后,那位古先生却一脸喜意的找上门来。老王头本来不想接待他,只是他媳妇说毕竟来者是客,而且人家也没有什么恶意。老王头只好笑脸迎人。而令这小两口意想不到的是,这古先生此次上门,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那个求而不得的名字。原来这位古先生自从老王头登门之后,便闭门在家,翻遍经书,只求一个能令王家满意的名字。可翻遍了经书,像样的名字取了好多个,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忙活了几天,名字没取成,头上的白发倒是薅断了不知多少根。”
“最后还是古先生那大字不识一筐的老妻看不得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骂他真是没事找事,好好的报酬不要也就罢了,还为着一个不拿钱的差事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是贱骨头。又说人家不过一小门小户的贫苦人家,为着不幸早夭的孩子取名,所求不过是换个心安二字,难不成还是为了自己那不幸的孩子能够人如其名飞黄腾达不成?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位先生恍然大悟,呆立片刻之后,将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全都重新小心地整理回了箱子,又跟自己那老妻道了歉,说这几天他取名心切,怠慢了老妻实属不该。最后便穿好衣服,直奔王家而来。”
“老王头夫妇心知自己是冤枉这位先生了,对视一眼之后,老王头开口道歉,说出了自己和妻子在家一边抱头痛哭一边痛骂这位先生的事。这位先生也是为妙人,骂了句脏话之后,才讷讷道歉,说这并非全然怪老王头夫妇二人,要怪也要怪他自己当时没把话说清楚。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解开,那就是皆大欢喜。老王头夫妇忙问自己儿子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古先生笑着给出了两个备选答案。一个就叫化吉,取自逢凶化之意。一个叫做平安,没什么典故,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平安。”
“听闻这两个名字,老王头夫妇一句话没说,又拥着彼此便想痛苦,可才哭了两声,便想起客人还在。老王头于是当即领着自家妻子,给古先生跪下。这可把那位古先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名字取差了,慌慌张张跳到一边,嘴中连连发问,这是为何,这是为何。老王头抹着眼泪说道,先生名字取得太好,我们夫妻二人是心中喜悦,又自觉先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用膝下这几两不值钱的黄金,以偿先生恩情。教书先生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扶起老王头夫妇。之后,不等这位先生问老王头如何选择。老王头便说,这两个名字都很好,但他们更中意第二个名字平安。”
悟色按住不停旋转的茶杯,询问鼠一:“老哥哥你呢?要是换你你会选哪个?”
“化吉还是平安?”鼠一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也觉得平安更好。化吉好则好已,却没有平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