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的理解能力尚欠缺。
以至于我无法在一时之间读懂长离上神此时的神情,却在心中暗自笃定我与他必定并非萍水相逢那样简单。可眼下问题来了,他将李约和轻雪的石碑一块从山顶上扔了下去、一块自个儿捏了个粉碎。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一万多年前本仙君幸幸苦苦亲手刻字的劳动成果了?他字里行间执意要我忘却前尘,我晓得他这是为我好。可是前尘,哪有这样便能说忘就忘。
彼时已是漫天夕阳,长离立于逆光之下静静看着我,我一边低着头踌躇一边也偷偷瞄他,他的五官清俊英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可事实告诉我,长离并不是李约。
一个是凡胎肉身的凡界帝王,一个是诞生于荒古的天族尊神。换做是谁都没法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且李约经常将笑容挂在脸上,一言一行总令人如沐春风,却是刻意遮掩着自己满腹的城府算计;虽然这个长离也很少笑,然眉间眸底皆是从容坦诚。我不敢说自己与他长离有多熟络,但总觉得这样子一个人所给予的好意是很难拒绝的。
很难。
“其实吧。”我蓦地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我蛮想打你一顿的。”
“这是为何?”语声终于提起了点兴致,却仍在戏谑。
我与他背道而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将双手皆负在身后。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那天我好心去天牢探望,你不但识破了我的幻术,还反将了我一军。明目张胆地把失魂引转移到了我身上,你知不知道,我为此难受的半死。”不免心头委屈,“你倒好,把我变成毛笔丢在砚台里,自己施施然走人了。”
长离的脚步于满地落叶中踩过,给这岑寂的竹林平添了几分喧嚣。而他却是这份喧嚣中最为沉静的,“我从没刻意想过害你。”
他淡淡道:“以后别再为我做这样的事了。你应是没有想过,如果被天牢的人识破身份会有怎样的处罚落到你头上。”
我已是忍不住笑:“上神原来是想让我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放心吧,这样的傻事,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真的不会了吗。
我有点心虚。
趁着夕阳西沉将丹穴山笼罩成黑暗之前,长离十分时务地问了我之后打算去哪。我仰头望了望天,直到脖子酸了,才郁闷的道了一声:跟着感觉走。
长离便低笑问。“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心惊肉跳:“你要去哪?”
“我得去一趟魔界。”
他的笑容淡了点儿,并不像在开玩笑:“去那里寻一件我一直想找的东西。”
“上神不清楚吗?自从五万年之前那场神魔之战莫名爆发后,神族和魔族便界限分明,甚少允许两边的人走动。以前尚且还有神魔井作为渠道,听说这几年井的两头皆有双方的守卫看守,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是万万不许擅自通过的。”我认真解释。
长离却已施法祭出神剑,无暇与我交谈。只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眼底划过一丝忍痛,却不知是为了什么:“那样东西对我至关重要。”他共台巴。
我愈发的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
长离凝视我半晌,却忽地道:“上来。”
看样子并不准备回答我,我只好借着他的手顺势踩上了停浮在空中的神剑。一路御剑飞行,于是很快下了山。
山底的景致令我灵台一恍。
古道两侧是一家又一家的草棚。棚下无论是男人女人皆是蓑帽麻衣,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为座,坐在上头翘着腿数着钱。身旁木桩系着一匹匹毛色亮丽的高头大马,偶尔会出现几个服饰华贵的贵人一边挑马一边与棚主商议着价钱。价钱谈得好了,换得一匹好马绝尘而去;若是对价钱不满。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起来,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和勃勃生机。
这里没有一丝仙气,气泽却仍然纯净地令人屏息。
我在原地出神许久,直到长离已从我身边施施然走过时,我才有所反应。
出了丹穴山,便是凡界了。
也不知那把仙气腾腾的神剑是何时被他收起的,如今他握在手中的是一支平淡无奇的短笛。笛子上还系着一缕纤长红穗,无非是为了极尽风雅。事实证明只要容貌生的好,即便化作了个凡人也同样惹人注目。黑发的青年缓缓走进众人视线时,无一人不屏息凝神,两眼直勾勾的不知今夕何夕。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从前在凡界待过,竟对凡界的人伦常理掌握得甚稳,举手投足亦尽是贵族风范。已然将几枚碎银子放在了棚主手中,牵走一匹枣红色高马时还对那些痴了的看客报以莞尔一笑。这一笑,当真是令天地骤然失色。
可是我注意的重点是,他只牵了一匹马。
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