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残吗?”南舒雨感觉就像面对去五星级自助餐餐厅尽吃白米粥的乡下亲戚,满肚子火。
醉酒连飞机都上不了,她也不想碰他,即刻扭头召唤侍者。他们运气不错,到门口时恰好遇上单霓准备上车。
“舒雨?他这是怎么了?”单霓是最典型的双鱼座女生,性格完全按照三流少女杂志占卜页面上写的来,天真烂漫富有同情心,马上邀请,“我定做了新的麻将牌,先到我家去坐坐吧?”
在路上,瞿念其实已经渐渐清醒了。分明是在超一线城市的市中心,却像进入了乡下的庄园。单霓在车上的橱柜找凤梨汁,贴心地问南舒雨:“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
进了门,四只宠物狗飞奔而来,每条都油光水滑、肥美健壮。再往里,爬猫架像《千与千寻》里的水管阶梯布满墙壁,还有单独的卧室。南舒雨是头一次来,却有到哪都立刻“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天分,轻车熟路坐进沙发里。她接了个电话,顺便问单霓:“聂经平早上的飞机,现在也没地方去。他可以来吗?”
单霓向醉醺醺的瞿念介绍自己家:“之前是我伯母住。她不喜欢看到保姆,就在后面专门修了个门,他们都走后门进出。”
“你伯母呢?”瞿念问。
单霓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她去新西兰看我哥哥,结果出了车祸,被撞死了。”
瞿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拿酒精当借口颠三倒四:“你家真有钱。”
“不,”单霓压低了声音,抱着猫偷偷告诉他,“比起舒雨还有rachel……rachel就是秦伶恬。我家根本不算什么。”
南舒雨正在享受单霓家的按摩椅,十分陶醉,尽管第一反应是她也要买一个,但一想到现在的家根本不可能摆得下,这东西占地方又不便宜,终究还是放弃。
聂经平来了,还带了一些食材,借用单霓家的厨房做蟹肉沙拉给他们吃。他厨艺不错,尤其擅长做那些比较繁琐的菜。特地买了朗姆酒,就为了在沙拉里放那么一点点,剩下都送给了单霓。
吃完东西,南舒雨立刻提出要出去散步,还拉着瞿念一起。把聂经平和单霓留下收拾残局。她时常这样反客为主,对不够熟悉的人来说无疑是没礼貌的一种,但聂经平从不为未婚妻的这种特质向人道歉。因为在同龄人中,他们总是主导者,所以很难察觉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聂经平在看单霓家的收纳架,单霓摆弄着咖啡机。
她问:“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他否认:“你是舒雨的小学同学,前年圣诞节我们在她家里见过,你穿了一件毛衣。”
“你记性真好,”单霓也惊讶,毕竟她自认当时没什么存在感,“跟舒雨说的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舒雨那场芭蕾舞演出,那个老师是俄罗斯人,感觉有点凶……”
对于那段回忆,单霓如数家珍。没别的理由,印象深刻而已。她就看南舒雨跳过那一次芭蕾舞,还是南舒雨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内容是国际知名舞团首席教室的原创短剧,改编安徒生的童话《坚定的锡兵》,讲述了只有一条腿的残缺锡兵和同样只有一条腿的舞者玩具一起被炉火焚化的故事。
《天鹅湖》《吉赛尔》《葛蓓莉亚》,芭蕾舞剧中探讨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坚定的锡兵》也称不上别出心裁。
单霓不会忘记,那一场落幕,她与其他观众同一时间鼓起掌来。她是偶然回的头。拿到相同区域的赠票,聂经平离她不远。当时他们都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少女。她看到聂经平穿着最寻常的衬衫,留着最普通的发型,泪水从他眼眶中汩汩落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所有人都欢欣雀跃的时候,还在读初中的男生默不作声,注视着舞台上的南舒雨,任由眼泪布满脸颊。
“你看到了?”聂经平有点意外,却没有措手不及的仓皇感,用根本不难为情的脸色说,“真难为情啊。”
单霓不好意思地摆手:“不会不会,你是被她跳舞打动了吧?舒雨一直都还挺有艺术细胞的。”
聂经平说:“也不是。我不太懂这些的评判标准。”
“那你为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落落大方地说:“因为我看到舒雨跳得很辛苦。她那时候受了伤,膝盖被人踢了一下,没有恢复过来。我知道,她喜欢跳舞,可是受伤了,舞台表演是做不来了。她不会说,但肯定很伤心。一想到这个,突然就很难过。”
有过瞠目结舌,也有过难以置信,单霓确认道:“就这样?”
“就这样。”聂经平坦然得有点可怕。
单霓家的花园不算大,但可以打羽毛球。南舒雨走在前面,回头纳闷地看向瞿念:“你是得躁郁症了吗?干嘛老这个样子?”
“没有,”瞿念不擅长隐藏心事,一了百了,索性坦白,“我以前觉得自己家很有钱,也挺以此为荣的。结果到了你的圈子里,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开了眼界……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南舒雨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有病。”
任何烦恼,说出来总觉得就好多了。瞿念加快脚步上前,和她并肩往前走。他心血来潮:“你真的很喜欢穿高跟鞋,穿着走路不累吗?”
“嗯?”南舒雨低头,已经换掉礼服,高跟鞋却还是原来那双。她喜欢会降低她步速的鞋子,“有点吧。不过,穿跟很高的鞋子,不是会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吗?累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什么可以靠一下,感觉就像上了天堂。所以这样的话,会很舒服——”
她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歪理,突如其来地让整个身体倾斜。瞿念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一个箭步,刚要上前,她就被卷进另一个臂弯。南舒雨放松地跌下去,好像彻头彻尾信任有人会接住她。她贴住他胸口,聂经平从背后扶着她肩膀,一副油画《哀悼基督》的派头。她彷若娇弱无力,整个人倒在他怀抱里,却只把他当作某种设施,落落大方展示给瞿念看:“会很舒服吧。”
聂经平和单霓才清理完东西出来。
单霓在后面笑了。聂经平则支撑着南舒雨重新站稳,好像这是他的义务,他存在的必要性全来自于此。
“慢一点,”他说,“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