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阴周围是有名的百岁村,百岁老人很多。年年都有人礼拜竭,也算是一番景象气象。
和张家大院一样,厅堂也是朝南三进出,廊檐雕花精致漂亮,刷的漆带着一点点暗紫色,这漆,也是老手艺做出来的,重点就是仿佛无味,如果加了香精,风吹雨打,还能有一股子香味出来。
庭院中是各色花卉树木。有一座假山,边上是两株腊梅,白黄两色花,傲然而立,倒是颇有一番景致。
边上的雪都是堆在一个角落中,化了的话,就会流入排水槽子,然后溜到外头的小河中,随后进入镜湖之中。
各个角落的梅花都开着,倒是漂亮。
张贲跟上了前头,中庭一过,就能瞧见正厅,当中有个寿眉寿须的老者双手按在虎头九节杖上,正望着外边,刚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大年初三,给他脸色看么?
张德蜘心中如是想道。
他此时穿着一件大袄,袄子边缘都是兽毛,白绒绒的连着起来,身上的布面那是锦绣花纹,丝线亮堂,还以为是金丝银丝的花销呢。
叫上一双棉鞋,不过也是精致,里头是缝了垫了羊毛的,穿在脚上,别说是冷气儿了,就是一点风屑子,也是跑不进去。
边上一个机灵小孩儿,看到他旁边盖碗茶里的茶水没了,立刻换了一盏茶,茶水里头飘着两颗大红枣子,这大红枣,都是已经去了仿锤核的,味道极佳。是山东东阿今年秋天网收来的,存的好好的,今年也不过是一万多斤的精品产量,懂这个的,都是一早就收的干干净净。还轮得到普通人去享受?
过去又是个院落,张德功也是紧张,他也不知道如今见到张三贤,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骂?笑?无所谓?
他不知道。
扬州城一别,已经几十年了。
当年的后生如今也已经老了,当年本来就年纪不轻的张德功,现在则是更加的老态,哪怕他再怎么养生有道,也是一百几十岁的人。
大家都是留在外头,长工弟兄们也没有再跟进去,有些时候,他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望着张三贤大踏步进门,所有人都是嘎登一声,谁都不知道这对父子几十年再次相见,到底会说什么话。
张明堂和张骁骑跟着,进去之后,张三贤和端坐着的张德功对视着。
有人常说,儿子像不像老子,大了就知道。
其实,人到老了,才能真正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父子,这到底像不像。
张德功和张三贤,都是老了,何止是像,这俨然就是换了一身装束。
没人跟进去,连屋子里的小孩儿,也是赶紧远离着太爷爷,离的远远的,躲在偏厅的门堂那里巴望着这里,他们穿着儒衫,童子的额头上点着小红点,腰间配着君子玉佩,各自的童子衣衫上,都有一个绣花汉字。周围人头攒动,都是在门廊外头站着,姨太太们站在门前,后头更是大喇喇的一群人,那些外人们则是刚才心惊肉跳之后,也在观望,想要瞧个热闹,每次来张家大宅院,他们都有一种回到过去,错乱时空的感觉。
那是一种探险一般的快活。
镜湖四周,如今都是听说了,本家三少爷,回来了!
有些骨头冷想要缩在床上的老头儿。一骨碌地爬起来,船上棉衣棉裤,踩着棉靴子就冲了出去。冷风嗖嗖,却是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四面八方,大几千号人的聚集起来,那些年轻一辈的人物,都想瞧瞧,父辈们口中的英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是三头六臂还是丈二身材,是孔武有力还是凌空虚渡?
父子二人对视着,张明堂和张骁骑只觉得是浑身要脱力了一般,从来没有这么的难受过。
父与子和父与子,都是充满着奇特的力场在交织,让人的灵魂都不断地受到时空的鞭挞。
张德功缓缓地端起了茶碗,就在他要揭开茶盖喝茶的当口,张三贤突然开口了。
“我娘集呢?”
嘎!
盖碗茶的茶盖子合上,茶杯被重新放回了桌子。
张德功抬头看着他,许久之后,道:“她在自己房里。”
张三贤扭头对张明堂和张骁骑说道:“他就是你们阿公太公。你们留这儿说话吧,不要拘谨
说罢,竟然是从张德功的右手侧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家里的路,他熟得很,哪个房间在哪里,哪里又是谁住的,他很清楚很熟络。
大哥当年带着他捉迷藏,他记得清清楚楚。老二带他背孝经,也是在这片院子之中。
张三贤迈着步子,越走越是抬头挺胸,越走越是面带微笑,他步子走的很快。
到了一间房屋前,这房间边上都是柱子,窗户已经将纸头换成了玻璃,窗帘拉着,里头有些微的灯光透出来,他对着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将帽子拿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边上走廊的栏杆上,随后整理着衣领,拍了拍不平整的地方。又转身看了看身后。
将衣襟向下拉了拉,似乎是要将衣服拉的笔笔直,随后看看身上,似乎没有龌龊的地方,瞧了瞧,一双皮鞋子上,似乎沾着一点点泥水,他抽出了一张纸巾,使劲地擦了擦,一双鞋子擦干净之后,才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
笃的笃。
声音不大,却是让里头的人听得到。
“红袖,去看看,外头好像有人”小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让张三贤激动的笑的合不拢嘴。
“谁啊?”
红袖是个中年妇女。是镜湖的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穿着青花布袄子,脚上一双得体小棉鞋,她丈夫前几年死了,这两年日子过的辛苦,儿子还在读书,她也没有勇气去改嫁,张德功就让她在家中帮忙照看原配大奶奶,每个月给点辛苦钱,她和儿子的生活费绰绰有余,一个月下来,还能富余千儿八百,生活也是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