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下令车队向城东急行。那边是柳江大码头，驻有水营的军队。</p>
柳州城中烟尘滚滚，沿途都是骚乱。</p>
三五成群的暴民撞开街边的门窗，冲进去打砸、抢夺。酒浆、水果、米粮洒满了一地，整架子的瓷器被推翻摔成碎片，洁白的纸张漫天飞舞。有人躺在血泊中没了动静，有人正扛着丝绸布匹夺门冲出，又被扯在地上厮打；有店家抓着扁担拼命挥舞，一声声嘶吼着，被旁边人一棍子敲翻在地。连续的店铺都起火了，滚滚火光中还有孩子的哭喊声。</p>
金士麒记得，这曾是一条繁盛热闹的小街，半年前他曾拜访那些商户店家寻求合作。还记得当时人们都嬉笑着，“藏宝港什么鬼地方？”“是要把我们骗到琉球去吧？哈！”“小军爷口气不小啊！”……</p>
此刻竟如战场一般！</p>
真不敢相信，那些拼命抢掠的、挥舞刀棍的、正嘶吼着挥动拳头的、正举着火把四处纵火的，他们都曾是平凡和善的百姓乡民。</p>
金府的兵马车队排着密集的队形徐徐快行。大车的帘子忽然掀开，莫儿和达妮都蜷缩在角落里，吓得不敢出声。小瑶也泪光涟涟，颤声问：“不是说请愿吗？怎么是这样？”</p>
“乱世。”金士麒只平静地回答。</p>
眼前这一切，就是帝国末世的征兆。看似平静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滚用，人心中都在压抑着悲戚、绝望、危机和仇恨。他们一旦被点燃，就变成疯子和野兽。</p>
前面的街角聚集了三五百人，如蜂巢般混乱。有几十人正用梁木撞击着一道大门，随着嘈杂的呼喊声，那大门终于被“哐”地撞开。暴民们蜂拥而入，里面立刻响起厮杀声和一片哀嚎。</p>
“将军，那是米行！”</p>
“我知道。”金士麒应道，“我们管不得。”</p>
金士麒的令私兵骑手居前，引领着马车队加速奔行。他们冲过了一片片动荡的街道和焰火，终于抵达了柳州水营的兵营。他看着马车一辆辆地驶入营门，再望着那高高的营墙，再看着正在集结的水兵，他的情绪才稍微稳定。</p>
但紧接着，金士麒的情绪又不稳定了，他大吼一声糟糕！</p>
他忽然想到这场民乱是由“向知府大人请愿”触发的，现在城里乱成这个样子，那知府官衙已经被烧熟了吧？</p>
“该死，我不该今天来柳州！万一知府被暴民杀了，我岂不要担责任？”他心急如焚，“都怪龙文光这老顽固。”</p>
金士麒招来本地的水营军官，点齐了兵马。马平港分营编制中有1千多名水兵，但大部分都忙于河运，此刻营里只有00人。金士麒军令疾速下达——派100人守码头粮库、0人守船队、0人保护何玉九的副总兵府，60人留守此处军营。最后只剩下100水兵和0名私兵可用。</p>
“一百人就一百人！”金士麒下令，“备齐装备，去府衙！”</p>
金士麒和0名私兵骑马在前，百名水兵紧跟在后。队伍中没了累赘，他们一路暴力前进。</p>
“官兵戒备！”士兵们敲打着盾牌咆哮着，“清场！”“滚开！”</p>
越是接近府衙，街上的暴民就越多。金士麒下令朝天放火铳，街道上立刻炸窝般地四下逃窜。眼睁睁看到有人被撞倒、被连续踩踏着在地上翻滚哀叫，真是惨不忍睹。</p>
再向前冲了两条街，府衙已经近在咫尺。街道上的人更多了，金士麒不敢再莽撞。他指着旁边的房舍下令：“破门！”水营部队便不走寻常路，他们遇门则破门，遇栅栏拆栅栏，遇墙撞墙！犹如一队穿山甲从民宅之间硬生生地冲了过去。</p>
终于看到了府衙，金士麒却傻眼了，“奶奶的，这么多人！”</p>
府衙门前的横纵几条大街上聚集了数千民众，人影攒动人声鼎沸！大概马平县半数的青壮年都来了。</p>
还好，柳州府衙还没被攻破。</p>
不过也快了。</p>
那府衙的黑漆大门已被掀翻，只靠着几十名士兵拦截着暴民的冲击。那些士兵服色杂乱又没旗号，但可以判断是柳州卫的部队，他们是何玉九的嫡系。但柳州卫精兵都已经编入了“柳州营”，跟随何玉九去浔州作战了，眼前只有少数老弱之兵。</p>
那些瘦小穷酸的士兵们已被压在了府衙门前，他们只靠着长矛横挡着人流，哀嚎着：“不可以！”“不要过来！”“乡亲们呀，高抬贵手别砍啦！”</p>
暴民们正一股股地冲击过来，挥舞着砍刀、竹矛、狼牙棒，真是激情如火！这个时代的柳州乡民也有三四成的山民血统，内心都很狂野。眼前这一幕哪里还是“请愿”，只要再增加一面大旗，就完全是造反起事了。</p>
与此同时，水营士兵已经准备完毕。</p>
几个军官纷纷报告：“将军，放铳吧！”“将军，毒烟箭准备好了！”“盾阵列队完毕！”</p>
但金士麒却悲戚地站在人群之中，他望着那汹涌的人流，望着交锋处喷涌的血迹，望着背后那巍峨的府衙屋脊，还有一面脏兮兮的大明官旗……这一瞬间他竟然犹豫了，他不敢做出决断。他深知自己手中握着如何的凶器，一旦触发，便是血流成河。</p>
片刻之后，他一声叹息：“稳当点，动手吧。”</p>
令旗高举！</p>
战鼓敲响了！</p>
几道火箭尖叫着射了出去，在空气中留下道道白烟。水兵们拆了几箱毒烟火箭，接连地单根释放出去。箭矢触地便爆裂，便腾起一朵朵浅黄色的大花朵。硫磺、胡椒粉、石灰的毒气弥漫开来。人群立刻涌动起来，惊叫哭喊着，慌不择路地逃散，咳嗽呕吐着，互相推搡踩踏厮打。</p>
虽然那些毒烟箭都被掰掉了箭头，但在合适距离上也能戳进肉里。它们一根根地射过去，可怜人就哀嚎着拖着一股毒烟狂奔，最后跌倒在地上翻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