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止歇,御花园中的花儿早蔫了,嫩叶却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乍眼望去,满园的花树仿佛蒙上了一层绿绒。御溪蜿蜒着穿过御花园,水涨高了不少,几乎要漫过水畔的捣衣台。捣衣台是一块大且平滑的石头,因为在人迹罕至的御花园西北角,又靠近永巷,经常有低等的宫人抬着自己的衣服到那里去洗。今日那里虽然聚集了几人,看样子却并不是去洗衣服的。透过树丛,隐隐约约有嬉闹声传来,清簌心声好奇,便顺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过去。
与捣衣台隔水相望的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小亭子,建在不算高的假山之上,如果不是柱子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道颇有几分把酒临风的意趣。绕过假山时,清簌并没有往亭子上面看,直到听见招呼自己的声音才发觉上面有人。
抬头一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松烟。心头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拾级而上的脚步不禁有些虚浮。早知走这条路会遇到他,就不该抄近路的……没工夫多想,待望见那一袭熟悉的衣角,她只得头也不抬地行了个大礼。承彰身着一袭玄色镶银边的便服,神色也闲闲的,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随性地颔首示意对方起身,淡淡道:“你早上送来的红豆糕味道不错。”
清簌的眸子里略过一抹喜色:“早知道能得陛下心意,奴婢就多做一些了。”红豆糕是昨天晚上做好的,因为计划着今日要去看望马公公,觉得手里的东西不够表达心意,才临时起意做了些糕点。谁知路上遇到松烟,尝了一口说味道极好,一定要多尝几块,自己这才包了一些送给他。眼下定然是松烟又把红豆糕给他尝了,虽然他能喜欢自己的手艺是自己的福分,可谁知会不会因为不是单独给他做的而埋怨自己——自己总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承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欣喜中还略带一丝惶恐,有些不满地道:“剩下的呢,你都送给谁了?”
清簌低着头嗫嚅,颇有些委屈:“奴婢今天去看望了马公公……”虽然自己的手艺能入他的眼总是好事,但自己明明已经决定慢慢远离他,还会出现这么多事情迫使她被拉入他的掌控范围中?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不应当横生枝节,她不是不懂,只恨不能掌控。明明应该让他讨厌自己,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松烟自然知道她的紧张,却也只能暗中吐了吐舌头,希冀这事儿与自己无关。承彰却没有露出一贯的恶相,反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清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心跳得很厉害。承彰皱着眉,指着远处石台上的几个人问:“这是什么地方?”
早听着捣衣台上熙熙攘攘的嬉闹声,只可惜一直看不分明。这座小亭子上视野极好,临风一望景象尽收眼底。原来之前在那里嬉笑的是一群小内侍们,看服色地位应当比较低。只见众人鼓着掌,哄闹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内侍做什么。那人推脱了半天,只得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一根枯枝,做了个剑舞的起手式。旁人的鼓噪他浑不在意,枯枝在手的一刻,仿佛手上拿的便是柄真正的宝剑。目光随着剑尖上下起伏,足尖略过沾着水的捣衣石潇洒自如地来去,每一个姿态都像一幅画。仿佛是旁人的起哄教他更入了状态,手舞足蹈间禁不住大声吟诵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随性舞动着枯枝,意态风发,时而如同战场上挥戈杀敌的将军,每一步都踏着杀伐决断的鼓点;时而如同殿前翩翩起舞的舞女,身段矫捷如微风拂过的杨柳。足见沾水而不湿,立于危石而不摇。神色忽而凝重,忽而轻佻,左旋右转之间,已将空中的诗歌挥发得酣畅淋漓。清簌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单看他的武姿,便觉出一股豪放之气扑面而来,胸臆也开阔起来。
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清簌这才想起他的问话,连忙道:“奴婢失态了,请陛下恕罪。这里是御花园的西北角,旁边就是永巷,一般少有人来。不知陛下怎会……”
承彰还未答言,松烟已大大咧咧地开了口:“陛下今日得空,想去看看夏主子。走到御花园后又突然想起今日是夏主子的家人进宫的日子,不便打扰,就在园子里走了走,不巧迷了路,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一语未毕,因被承彰瞪了一眼,猛地住了口。清簌竭力掩饰笑意:“陛下在宫里长大,不至于连自家园子里的路都不认识,你不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