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嘴上说着不管宫正司内部的事情,清簌知道他是上了心的。他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一旦决定插手某些事情,势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刑部送来下毒一事调查结果的当天,内务府也起了不小的风浪——内廷六局一司不少官员被撤换,其中就包括宫正司的主事于宫正。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新提拔上来的人并非旁人所猜想的宋司正,而是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原先就任掌事的人。
清簌居于深宫,却也感觉到了这股波澜的余威。皇帝的病情似乎越发不好了,虽然熬过了立春,却知道还能熬多久——宫人们私下里都悄悄这样说。听闻皇帝病情最重的时候,连开口说话都无能为力。清簌想着,心里有些恻然。他毕竟是太子的父亲,而太子这些时日,竟一回也没去看望过他。
开春后的日子,寒风没有前几日那么刺骨。天气好了,皇帝的病也好了些,他的病一好,东宫便异样地寂静起来。前几日还有人在宫门外缩头缩脑地往里瞧,这几日全不见了踪影。外院的两个宫女静静地扫着地,不时偷偷地向书房这边窥几眼,又若无其事地晃着身体走回去。清簌撂下写了满篇大大小小的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在她看来那就是鬼画符,因为她一个字也看不懂,抬头望了望窗外,那里似乎有人在争执。
从东宫的正殿大门步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是朝议的太和殿。这段不远的路程里,踏步徐行的皆是黄衣佩刀的御林军们。御林军的轮班点就在东宫与太和殿之间,因为把持了内廷与外廷的通道,这里的守卫要比其他地方都严密些。太子下了朝,一向由御林军拱卫着,一路送到东宫门口便消失不见。那些穿着黄色上衣的御林军们从来不靠近内廷半步,抬眼只能偶尔望见他们的背影。然而今天情形似乎略有不同。
无关宫人依旧回避,御林军分列两旁,前有内侍持静鞭开道,后有宫人缓步跟随。太子的步辇刚刚走到门口,墙边的树丛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扑到太子步辇的前面。在前面抬步辇的内侍堪堪停住脚步,还在庆幸这没和来人撞到一起,却被后面抬辇的人冲得往前一突,这下是真的险些摔倒。幸亏太子坐得端正才没被震下去,正要发怒,待看清了来人,眉梢微微一挑:“三弟?看你这样匆忙,有何贵干啊?”
太子的言语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客气,反而带上了些淡淡的嘲讽。三皇子看起来有些狼狈,衣冠歪斜了也顾不上去扶,几步冲上前质问步辇中人:“汝凭什么将郑首辅革职为民?我母妃犯了什么罪过,凭什么被禁足贬位?汝胡作非为,要遭报应的!”
三皇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微微发抖,“汝可还记得是谁将你抚养长大的?养育之恩尚且不顾,兄长,汝有什么资格坐这太子之位?还有郑首辅,朝廷里外都是一片颂扬之声,为官这么多年清正廉洁,告老还乡之时却得了个满门抄斩——兄长,请听三弟一言,小人谗言如何可信,国之重臣,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让您对他草草定罪,这,这太不合适了!”
步辇上的人静静地看着三皇子,不慌不忙地道:“十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大理寺刑部会审十四天,得到的结论如果还不能让人信服,本宫也不知道什么能让你信服了。不过,这件事本来也不用你操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很多事情不是当权者一人一言说了算的,你说他没有犯法,倒是找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啊?如果你所言为真,怎不见敢于直言死谏之人为之鸣冤,反而街上民众自发放炮庆贺,奔走相告?正因为是国之重臣,所以才更应该明正典刑,才能彰显天理昭昭,才能保我大梁国本不至倾覆。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以说你不懂,但不应以无知为荣,教外人看了笑话。”
三皇子承影一时语塞,只身俯伏在步辇上,神态不复往常的娴和温雅,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彩。太子笑了笑,弯下腰来,不动声色地替他扶了扶冠,后者愣了一愣,嫌弃地躲开了。见此情形,太子隐去了笑意,手指轻轻敲打着步辇的扶手,若有所思地道:“三弟,本宫记得你还没议政吧?既然如此,朝廷的事情,你便没有资格多嘴。僭越之罪当如何处罚,你心里可有数?”
太子的意思承影自然是知道的,丽妃一早催着他娶亲,就是要皇上名正言顺地给他议政之权。只可惜他从前志不在此,再加上皇上也偏爱这个儿子,宁愿他每日里待在身边,便将丽妃的请求束之高阁了。如今,没有父皇作为倚靠,一无所有的三皇子第一次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恐惧和无助。太子满不在乎地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和咬得滴出血来的唇,往椅背上斜斜一靠,挥手吩咐下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