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茶盏重重地磕在茶几上,杯盖不甘心地蹦了起来,发出极其有震慑作用的一声脆响。卢庆植翘着二郎腿,由着身后的小黄门给自己捏肩捶背,自怀里掏出四个碎银子往几上一扔。
四个红衣内侍互相望了望,却都没有上前。卢庆植冷笑道:“怎么,知道是给你们自个料理后事的,都不敢拿了?”
说话间四人都跪了下来,砰砰磕着响头:“奴婢跟了师父这么些年,从来忠心不二,求师父跟殿下说个情吧!奴婢们都是奉了马公公的意思做的,若非他一力要求,奴婢怎么敢这样?”
卢庆植跟了太子这么些年,恰到好处的沉默学了个十足十。眼见着手下的小黄门吓得手足无措,他终是叹了声:“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们都起来吧。你们真是够蠢的,咱家一刻不在,你们就争着给咱家闹事儿,让咱家给你们擦屁股!从前是那个洒扫局的宫女,今儿是丽妃身边的人,你们若是把咱家平日的话放在心上,哪来这么多事!这么听他马元安的话,干脆跟着他好了,跟我求什么情!”
最小的一个内侍已经吓破了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奴婢当时劝了马公公,马公公不听,说清簌就是这个意思,出了事由她担着,让我们别怕。奴婢对师父最忠心了,求师父饶命!”
“他的话你们也敢信!”卢庆植怒其不争,狠狠地戳着小黄门的脑袋,话语间更夹杂了对马元安的不满,“你也知道我们刑堂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地方,赏没咱们的,出了事都是咱们来背!本来就不受人待见,还接二连三地犯错误,让咱家怎么保你们!殿下早就嘱咐过我们,老老实实按着他的意思办事儿,除了他的话,其他人的一概不能听。你们听是听见了,可惜当时就从另个耳朵眼里流出来了,半句都没搁在心里!”
内侍们不敢说话了,四下只闻着死气沉沉的抽泣声。卢庆植望着这些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们,幽幽地道:“所有人都到院子里跪着,把刑堂的规矩背熟了,一字不拉地给咱家背一遍才准睡觉。错一个字杖五下,都出去吧。你们四个,”他摇了摇头,“银子不够,咱家这里还有,这几日,把该办的事情早些办了。”
听人传报,卢庆植掸了掸深色的太监服,亲自打开了殿门。举着六角宫灯的瘦弱宫女揭开了风帽,立在门边福了福身子:“卢公公好。”
“这么晚了,姑娘有何贵干?”卢庆植立在那里,算是受了礼,却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奴婢特来感谢公公的救命之恩。”清簌抬起头,冻得有些苍白的面色,目光却是真诚的。
卢庆植四处望了望,这才摊了手:“姑娘不必言谢,进来吧。”
“公公知道奴婢是假冒的,对么?”阖上殿门,不算暖和的刑堂主厅内只余了他们二人。卢庆植点点头,冷淡地说:“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咱家算一个。姑娘,你的身份想一直瞒下去,恐怕有些困难。”
清簌低着头,言辞听起来有些哽咽:“奴婢与真正的清簌是在暴室里认识的,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全身是血,奴婢尽心照顾着,还是没能活过三天。她跟奴婢嘱托了些事情,奴婢也答应给她买个坟地葬身。开始是问别人借的钱,那日东宫来了人,说随便派个人过去,领了赏银就能回来,奴婢想着都是奴才也不好总欠着人的银子不还,便来了这里,谁知竟被殿下留了下来。”
“可怜人啊,那丫头本来不必死的。”卢庆植似悲似叹,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丽妃的那个宫女,今日被人无意间透露,知道了奴婢的身世。奴婢为了保命,连累了公公的人,却得公公相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清簌悄悄抬起眼睛,说不尽的乖巧可人。
“被马元安无意间透露的么?”卢庆植瞟了她一眼,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不说话,在房里慢慢地踱着步子,许久才徐徐道,“姑娘,不是我不帮你,这事儿你找我没用,我们刑堂都是听命令办事儿的人。解铃还需系铃人,主子没责罚你,便是你说话的资本。”
清簌双膝落地,卢庆植连忙扶起:“受不得,姑娘如今是贵人了。”清簌不依不饶:“奴婢不是来求公公相助,而是来感谢公公的。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卢庆植无法,只得受了她一拜:“没什么麻烦的。姑娘虽然身份有异,太子殿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谁不护着身边人呢?”
“依您之见,奴婢应该尽早向殿下坦白?”清簌由他扶着起身。
卢庆植想了想,将头一点:“你要记着,千万是你自己坦白。若是被人揭穿的,可就麻烦咯。眼下时机还未成熟,主子被好多事心烦着,你可别趁乱点这把火。”
“奴婢明白。”清簌颔首道,“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公公了。公公有什么吩咐,奴婢随时恭候。”
“都是主子的人,一样的奴才,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卢庆植笑着,提灯送到门口,“姑娘慢走。”
路过马元安的住处前,一盏灯刚刚熄灭。清簌稍稍迟疑后,立时上前敲了敲门。
“公公已经睡下了,你在这做什么?”提灯值夜的小黄门上前责问。清簌再将门敲了三下,轻声道:“奴婢是清簌,公公,奴婢知道您还没睡。”
小黄门急着拉她走,清簌本已不报希望,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昏黄的灯笼映着他的脸色有些惨白,马元安披着件风氅站在那儿,清簌见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婢深夜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奴婢有几句话,说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