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安提着灯笼走进只住了清簌一人的下人房,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床边的她。她还穿着白日那套素净宫装,似乎是因为冷,领口被她自己裹得紧紧的。脚上已经包了纱布,白晃晃地悬垂着。见到来人,她抬头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怯怯唤了声:“公公。”
马元安的眼睛此刻终于从她脚上移开,提着灯笼走上前去。清簌抬起头来,面孔掩映在烛光之中,轮廓分外柔和可爱。马元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主子让你明天去服侍,可别像今天这样不知轻重了。”
清簌淡淡地望向一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马元安带着关切的看着她,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咱家听陈公公说若不是你急需那十两银子的赏钱,他也不敢替你做那欺君罔上的事情。东宫里刑罚严厉想你也是有所耳闻的……可怜见的,你是不是是家里有人生病需要钱?”
清簌只不说话,马元安知道她的疑惑,便叹息了声:“你想要多少钱,老朽这里有的都可以给你。老朽不是吓唬你,照你这样的性子,在这里呆不了三天就会被抬出去了。主子不过是看个新鲜,你如果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敷衍着不就好了?你想引起他注意,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总搞这些危险的作为。”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清簌望着他,“奴婢只是不敢留下,公公明白的,奴婢微芥之身,怎么能犯这欺君之罪?何况这也不是奴婢一个人的过错。你们想找那个已经去了的宫女,恐怕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瞒着太子殿下吧?”
马元安料不到这个小宫女竟这样明白,面上不觉一冷:“你既然知道自己呆在这里犯了欺君之罪,也必定知道主子知道真相怪罪下来定会牵连到老身,就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如果你不能在主子发现你是假冒的之前为自己求一条活路,可休怪老身施计自保。”
咽不下喉头的愤懑,还欲多说几句,忽觉膝前一重。原来那小宫女已经跳下了床沿,叩首伏在他跟前。马元安后退了半步,听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公公见怜,奴婢真的不想死。奴婢知道留在这里不仅有欺主之嫌,更会连累公公,但眼下的情形显然不会长远。公公是太子殿下面前最得脸的人儿,只要公公肯帮忙,奴婢惹殿下厌烦、终被驱离想必是极容易的事情。”她褪下手上的银镯子,低眉顺眼地递上去。
马元安本来心中不满,见她如此便略有愧疚之意。听她音色柔婉,凑上灯笼再次仔细地将她照了一照,这一看之下心里也有了主意。枯瘦的手将她扶起:“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罢,咱家尽力为你指点罢。你来这里之前,应该听说过东宫的差使不好做吧?””
清簌打了个寒噤,望着悠悠燃烧的烛火,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马元安接过银镯子,却把它重新戴在她手上。清簌只道他看不上自己的东西,却听他微微一叹:“你能说出不会连累老身的话,老身就先谢过你的深明大义了。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仿佛看到希望,清簌呼吸急促了起来。
“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反抗了,将错就错吧。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他顿了一下,却说起不相干的来,“你知道这间房子从前是谁住的么?”
清簌自是不知,只能听他低低道:“听说过殿下为何不要宫女服侍的故事罢?几年前这里住过一个宫女,后来犯了错,主子亲自派人将她极刑处死……那个血啊,啧啧……”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使得本来幽暗的房间更凭添几分诡异。黯黄的灯影映在墙上,不大光洁的墙面上凹陷着道道黑色的枝蔓,仿若干涸的血迹。清簌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儿的空气。
马元安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些许,便不再多言,径直拾起边上的灯笼:“你好自为之。”他走出门去,留下一室的黑暗和阴冷将她紧紧缠绕,难过得令人窒息。
东宫的差使不好做。与她听过的传言相比较,马元安公公的言辞已经很委婉了。她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东宫里抬过来的那个小宫女,遥遥望见是披了个红色的被子,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浑身是血。不过是弄丢了个东西,竟被下如此狠手!
她习惯了宫中的人情冷暖,却忍不住为东宫的严苛而唏嘘。暴室纵然辛苦,总比动辄被责的地方强。可是太子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摩,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让人厌烦了,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还要自己近身服侍?
“小姐姐……”梦中披着血衣的小宫女朝自己伸出手,嘴唇上全是残破的咬痕,“我还不能死,求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