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华堂。</p>
刘氏端坐在黄花梨的圈椅处，手中捻着佛串子，神态明显有些焦急。</p>
她不停地伸颈望向堂外，嘴里嘟囔着：“这都过了申时三刻了，侯爷怎么还没从宫里回来？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p>
立侍在刘氏身侧的婆子摇了摇首，恭敬回道：“适才派去宫门口打探消息的小厮说，侯爷自下朝后，好像就没从宫里出来过。”</p>
听罢这话，刘氏用拇指拨弄佛串子的动作却是一顿。</p>
随即心中，也蓦地冉起了恐慌。</p>
她顾不得再在正堂安坐，刚要起身出府亲自去打探沈弘量的消息，便听见堂外传来了小厮洪亮的声音——</p>
“侯爷归府了！”</p>
刘氏舒了口气，赶忙循着声音要去亲自迎一迎沈弘量。</p>
可甫一看见他，刘氏的神情竟是愣住了。</p>
沈弘量的身量生得不高，但是他的个头也不算矮，只是有些溜肩的毛病，所以每每穿这种庄重宽大的绯袍官服时，整个人便显得格外的瘦小。</p>
可谓是人撑不起衣。</p>
故而他的两个女儿，沈渝和沈涵，或多或少也都有些溜肩的毛病，她们在穿严服时，云肩都得命绣娘改造一番。</p>
但是奇怪的是，沈沅却没有这个毛病。</p>
她的容貌生得极美，身材也自是纤秾合度。</p>
沈沅刚从扬州当京城时，沈涵也曾同她主动交好过，只是没相处几日，沈涵便开始有意疏远起这个长姐了。</p>
刘氏能明白女儿的那些心思。</p>
沈涵曾经见过沈沅刚出浴时的模样。</p>
沈沅平日看上去身量偏纤瘦，可一旦褪去了衣衫，便是体酥骨匀，拥雪成峰。</p>
那双白皙的双腿笔直而修长，杨柳腰不堪一握，肩头却又纤润如玉，与那优美的颈线组成的比例也堪称天造。</p>
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沈沅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极美。</p>
沈涵对这个长姐有嫉妒的心理，再正常不过了。</p>
故而刘氏便劝沈涵，说沈沅的年岁毕竟要大些，女子长开后，总要比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要更美些。</p>
等沈涵到了沈沅的这个岁数，说不定能比她还要貌美。</p>
可话虽这么说，刘氏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p>
沈沅这样的相貌却属罕见，除非沈涵重新再投一次胎，否则在容貌上，她永远都得被自己的长姐压上一头。</p>
不过说来，同样都是沈弘量的女儿，偏生怎么就沈沅这么会长？</p>
思及此，刘氏却见，刚刚归来的沈弘量不仅灰头土脸。</p>
身上那绣有仙鹤补子的一品官服也被划了好几个道子，整个人看上去面色沉沉，狼狈不堪。</p>
刘氏忙关切地问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这…这怎么就给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p>
沈弘量掀眸睨了刘氏一眼。</p>
他一想起今日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p>
陆之昀在中级殿前敲打了他一通后，他便如过街之鼠般，当着其余阁臣的面，灰溜溜地出了宫门。</p>
待乘上侯府的马车没多久后，奇怪的事便发生了。</p>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那平日一贯温驯的良驹竟是突然发起了性子，前蹄一抬，便扬着马颈嘶吼了数声。</p>
车夫越是拿马鞭抽它，这匹马便越来劲。</p>
最后它左右乱晃，马车亦因此陡然倾覆，沈弘量坐在其内，也差点便被摔断了腿。</p>
沈弘量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也绝对不是意外。</p>
而是有人在故意设计。</p>
看来首辅大人，对他的意见很大。</p>
沈弘量在回侯府的路上，也一直在想这件事。</p>
可陆之昀的性情最是深不可测，谁能猜出他的心思来？</p>
故而沈弘量瞥了眼刘氏，知她向来是个嘴碎的，还同镇国公府的三房寇氏是表姐妹，便冷声询问道：“你是不是同你那寇家表姐胡乱说什么话了，那些碎话还传到了镇国公的耳朵里，惹得他对本侯也产生了怨怼！”</p>
刘氏自是没预料到，沈弘量问她话时竟会这么愤怒。</p>
故而她慌乱地回想了一番，近日同寇氏见面时的对话，随后如实回道：“妾身…妾身没同表姐说什么，只是提到了沅姐儿的婚事…还说英亲王正好想娶续弦……”</p>
话说到这处，刘氏终于回过味来。</p>
她亦满脸惊诧地捂住了嘴，赶忙对沈弘量认错道：“侯爷…妾身可真不是故意的，是妾身糊涂了…那英亲王正同陆之昀斗得水深火热，这时如果再让沅姐儿去做他的续弦，无异于是在同陆之昀宣战啊……”</p>
沈弘量眸色深深地看了刘氏一眼，没再言语。</p>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陆之昀愤怒的原因，也在心中彻底断了，要让沈沅嫁给英亲王的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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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眼下，康平伯的脑袋被牌坊砸了后，便受了重伤，现在还未清醒过来。</p>
沈弘量的心中不免有些焦灼。</p>
他生怕沈渝同陆谌不能成婚，他们沈家也就再难寻到机会，攀上陆家这层关系。</p>
***</p>
康平伯府。</p>
陆谌连着昏迷了数日，卢氏也为独子操碎了心，还去国公府哭天抢地了一通，求着陆之昀从宫里搬来了太医。</p>
是日辰时，陆谌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p>
他的脑袋上被医师做了针灸，醒来后便觉心口那处，就如被利刃摧折了似的，绞痛难忍。</p>
陆谌甫一清醒，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便是沈沅那张柔弱的芙蓉面。</p>
他也渐渐沉浸在了一段画面异常真实的回忆中——</p>
伯爵府的书房内，炉烟浥浥。</p>
陆谌撂下了手中执笔，亦命书童将那纸休书平铺在案。</p>
沈沅则穿着一袭荆钗布衣，站在了书案的一旁。</p>
因着在雨中跪了三日，所以这时的她患了格外严重的咳疾，嗅到一点香薰的味道，便会咳嗽个不停。</p>
陆谌听着她痛苦的咳嗽声，却并没有让下人将熏炉里的香熄灭，只冷声问向沈沅：“按手印画押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p>
他同沈沅虽是有名无实，却也做了大半年的夫妻。</p>
越同她接触，陆谌便越能发现，沈沅的外表看上去虽然柔弱易碎，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倔强的女人。</p>
决定要将她送到庄子前时，陆谌曾对沈沅说过，只要她肯向沈渝低头认个错，再在佛寺里潜心抄经半年，等时日长了后，他还会再将她从寺里接回伯府。</p>
这伯府正妻的身份，他还是会留给她的。</p>
可沈沅却对和离的态度极为坚决，陆谌提起了若要和离，便只能将她送到庄子里的事后，她答应的极快，甚至都没怎么思考过。</p>
听罢陆谌的问话，沈沅却没有言语，只是当着他的面，默默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p>
随后便颦眉走到了书案之前，在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p>
“伯爷再按下手印，你我二人便能一别两宽了。”</p>
一别两宽……</p>
陆谌听罢这四个字后，心中却蓦地涌起了一阵难言的痛苦。</p>
这种痛苦让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和描述。</p>
说不清，也道不明。</p>
他不信沈沅就真的这么释然。</p>
大半年的时日相处下来，他终于能够承认，他还是对沈沅产生了感情。</p>
陆谌无法去按原先自己所想的，就那么将她养在后宅中，刻意地去冷着她。</p>
沈沅她呢？</p>
沈沅她就真的对他，半丝情愫都没有吗？</p>
往昔。</p>
不，也可谓是前世的回忆于遽然间纷至沓来。</p>
陆谌的心口越来越痛，他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喉咙中也蓦地涌起了一阵腥甜。</p>
男人目眦微红，竟是神情痛苦地往手心中呕出了一股血来。</p>
卢氏进室后，便瞧见了儿子吐血的景象。</p>
只是她的神情并未显露惊慌，反倒是多了些欣喜：“吐出来好，那医师说了，你只要能将这口浊血吐出来，多半就能无虞了。”</p>
话说到这处，卢氏见陆谌表情阴沉，复又哭天抹泪道：“那个沈家庶女简直就是个灾星，她克死了自己的小娘，还害你至此…若你不这么优柔寡断，早早地便娶了沈家的大姑娘，哪会在乞巧节上受这种伤？”</p>
陆谌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回卢氏话的语气也很郑重：“我知道了娘，伯爵府的主母，是要择位嫡出闺秀。”</p>
卢氏听罢，心中也更加欣喜了。</p>
好在陆谌醒过来后，没有变傻，好似还比从前清醒了不少。</p>
他不再嚷着要去娶沈渝那个小贱人，真是太好了。</p>
卢氏渐渐地止住了眼泪，复又对陆谌叮嘱道：“谌哥儿，过几日可就是你五叔三十三岁的寿辰了，他虽然从来都不过寿，但你也得提前为他备好贺礼。毕竟我们陆家能有今天，可都仰仗着你五叔在朝中的地位呢。”</p>
陆谌依言颔了颔首。</p>
五叔陆之昀的生辰贺礼是必然要好好准备的。</p>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要悉心地为沈沅择份礼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