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终点是男人的怒骂和拳头,邵曦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连哀号都发不出,太疼了!太疼了!
“爬起来!装啥死?!”男人吼道。
“好了好了,侬打两下么好了?再打要出人命啦!”这是婆婆尖酸的声音。
“出啥人命?我就拍了她两下,又没出血,验伤都验不出来的,我怕啥?”男人得意洋洋地说着,抬腿又朝邵曦的腹部踢了一脚,“本来还想着她家里有两套房,做做样子,现在她老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家里的钱又被她大伯挖走了大半,我养着这个女人干嘛?我跟你说,你要死快死,有的是小姑娘要进这个门!”
“哎呀!侬好不要讲咧!”婆婆漫声责怪着,却并没有阻止男人挥动的拳头,“侬也是,跟伊争啥?上个班回来这么晚,讲侬两句怎么啦?非要顶嘴……四十几岁了,又不肯生小孩,阿拉曾家终归不好断在侬身上呀!阿峰找别人还不是侬自家不好!”
邵曦眼前发黑,喉咙里的腥甜居然令她有一瞬间的窃喜——出血了,可以验伤……报警!等她……等她站起来就去……
她没能站起来。
邵曦睁开眼,她以为自己只是晕了过去,然而头顶的蓝天白云和耀眼的阳光令她一阵茫然,耳畔有惊呼,和口哨声,有人聚了过来,重重人影背着光,看不清脸,但是那灰扑扑的校服莫名的熟悉,这是桃源高中的校服,她曾经穿过一年……
“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有点熟悉,这……是谁?
“喂!同学?”那人又叫了一声。
“曾奕辉,是你的球把她砸晕的!可不干我们什么事儿!”远远的有人喊道。
“送她去医务室吧!”还有人担忧地催促着。
……
人声嘈杂,邵曦正懵懂间,突然身体被一股力量托抱了起来。
邵曦大惊,下意识地大力挣扎了一下,于是听到一个处于变声期,稚气又沙哑的男声说:“别动!”
然后她的整个头部都靠在了一个胸膛上,隔着薄薄的棉料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如同叩击生命的鼓点……曾经这个怀抱令她疯狂了半生,而现在,邵曦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是他!是曾奕辉!
她曾爱若生命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夺走她性命的死神!
一想到这强有力的体魄最终变成家暴的利器,邵曦忍不住作呕!
她真的呕了,男生一声惊呼,松开了半扶半抱的手,邵曦突然没了支撑,两脚无力又软软的往下倒,这时又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腋下,一个微沉的声音说:“我来吧。”
邵曦刚刚吐过,正大口喘气,吸气间一股略带微苦的清淡墨香顺着鼻腔进入体内,似乎将她周遭酸腐难闻的气味驱散了,邵曦任由这人将自己半杠半托起来,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能让对方这么扶托着,往医务室走。
曾奕辉的裤腿上弄脏了一大片,正有些踌躇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就听那高年级的男生冷冷地说了一句:“跟上。”
对方显然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曾奕辉只能跟在这名高年级的学长身后进了医务室。
校医是位退休老医生,检查了一番之后说:“轻微脑震荡,谁砸的?”
曾奕辉支吾了一下,那高年级的男生放下女生之后就走了,他只能承认说:“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老医生说:“这女生几班的?你去找她班主任通知家长过来一趟。”
曾奕辉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出去了。
邵曦晕晕乎乎地睡不安稳,闭着眼就全是男人挥起的拳头,当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医务室里已经没有人。
邵曦坐起来,下床,走到医务室侧边的镜子前,镜面里映出的是个略有些圆润的少女,丰满的脸颊和大大的眼睛透着七分灵动和三分不谙世事,嘴唇因为惊吓缺乏血色,但是唇型小巧可爱,而满头卷曲的头发恣意而顽皮地散落在肩头,将这张脸衬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洋娃娃。
皮肤不算白皙但胜在光滑清爽,没有同龄人躁动的青春痘,也没有未来那被生活拿捏的褶皱……
邵曦看得有些痴迷,更有些不敢相信,她伸手想要触摸镜子里的自己,镜中人也向她伸出了手,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镜面,邵曦突然睁大了眼。
她看到镜子里映着医务室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挂历,挂历上穿着碎花连衣裙,烫着大波浪长发的女人充满了时代感,而挂历底部的日期则让邵曦的心狂跳起来——
1990年9月21日星期五!
她回来了!回到了三十年前!
这一年邵曦14岁,做为一名知青子女,一项允许海市知青子女返城落户的政策让她得以回到海市,并成为了桃源高中高一3班的一名插班生……
而正是在这一天,她与曾奕辉初见,他的球砸到了她,然后邵曦就疯狂的迷恋上这个体魄强健,外表帅气的男生,为他如痴如狂,甚至与家人决裂都要跟这个“穷小子”在一起,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这样不嫌贫爱富,坚持真爱的女人必然应该得到男人的尊重与呵护……
刚开始倒也确实,曾奕辉体贴温柔,还心疼她在外工作辛苦,撒娇抱怨她忙得都没空陪自己……
“虽然我赚得不多,但是看你这么忙,这么辛苦,我心疼,你回家吧,我养你啊!”
于是邵曦无比感动地辞掉了电台的工作,当起了小娇妻,同时包揽起了家里所有的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