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棋对曾景山的失态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把一份印刷品从怀中拿出,递给了曾景山。
曾景山展开纸张,才读了几行,不由地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曾棋:“叔父,这、这,这是……”
曾棋用力点点头说:“没错,这就是上月的邸报摘抄,福建巡抚徐学聚奉朝廷上谕,给吕宋夷人的文告:《谕吕宋檄》!”
曾景山长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这份邸报,不由自主念出声来:“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又商贾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其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
尹峰叹了口气;他苦心积虑地在澳门杀了西班牙使者,使吕宋西班牙人和福建官方的联系断绝。他这么做的结果,仅仅是把徐学聚的这份晓谕文告的出现,推迟了一年而已,并且,还是因为统治阶层内部的利益冲突和矛盾,这份文告才被推迟到现在才出的。
福建巡抚徐学聚公然宣称海外商民的人命是最卑贱的,对于这一点,曾棋也好、曾景山也好,似乎都很麻木。尹峰不由地又叹口气;曾家对这份文告的愤怒,更多的是由于曾岳的死,而不是海外商民所处的无助境地。
鼓动万历皇帝派人去吕宋机易山探查金矿的张嶷等人,因为“欺诳朝廷,生衅海外”的罪名已经被处死,万历皇帝似乎忘了机易山之行,正是他直接诏令的。当年言官金忠士、曹于汴、硃吾弼等曾经连章力争,万历皇帝皆没有听从,执意要求福建方面派人去吕宋探查金矿。
现在,朝廷对与吕宋通商的态度已经明确了,万历三十四年,福建官府一定会重新开始放去马尼拉的“出海船引”。
月港开禁后,凡是可以在月港出海的商人,根据规定,先要在自己所在里邻勘报保结,然后向所在道府提出申请,在批准后由海防机构给船引。但实际上,往往由牙商(中介商人)、洋行(专门经营海外贸易的中介商人机构)出面作保,代海商申请船。所谓“船引”,也称商引,它是海商合法出海的凭据。
明朝政府规定:商引上必须填写限定器械、货物、姓名、年貌、户籍、住址、向往处所、回销限期;去海外贸易的商贩,每年给引,回国后需要上缴官府查覆复查;凡是申请获准领得“舱引”的海商,都必须交纳“引税”。所谓“引税”,实际上是海商向政府交纳的出海贸易经营税。最初规定每张船引纳税银3两,后来增加到6两。另外明朝政府对船引总量进行控制,也就是说限制出海船只数量起初每年放的船引总量为50张,1575年增加到张,最多的时期也就一年张船引。
尹峰站起身,对曾棋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以为:对马尼拉贸易,中华公司决不可参与,否则对不起几千中华公司的原始股东,也对不起枉死在吕宋岛的三万唐人。中华公司起家之初有过誓言,在冤死的唐人沉冤昭雪之前,绝不和干系腊人贸易。”
曾棋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打算公开与朝廷作对?难道,你打算把那些去马尼拉的船全部中途劫走?那样的话,你不仅得罪了朝廷,也直接得罪了很多参与出海贸易的官府中人。”
尹峰笑了笑:“您放心,我现在还不打算造反,绝不会去对抗朝廷的。”
曾棋心想:什么叫现在不打算?难道你以后打算造反?
尹峰没有为自己的语病辩解,继续说道:“中华联合公司自然不能参与去吕宋的贸易,但是,那去吕宋贸易的船引我们却是可以搞来的。”
曾景山大惊:“峰兄弟,你怎么……”
尹峰接着说:“船引我们花钱买来,但是我们的船不去马尼拉,而是去南洋。官府只管我们回航后能给他们缴纳税钱,哪里真的会来查我们到底去了何处?”
曾棋摇摇头:“这个主意太儿戏了。海道防官及各州县,确实是会去查勘海外归来商家的;比如你们去了马尼拉,上缴给干系腊人商税、人头税的凭据一定会有吧?官府会查勘这些东西的。”
尹峰还是笑了笑,曾棋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点狡猾;“这个也无妨。我们这里当年去过马尼拉的人多的是,这些吕宋岛干系腊人的文件和凭单,我们可以仿制出一大批,专门用来提供给官府查勘。”
曾棋张大了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仿制?你的意思是……”
尹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小婿的意思,就是中华联合公司争取吧所有去马尼拉的船引全都搞到手,但是实际上去南洋、西洋或者倭国贸易,就是不去吕宋:到时,回航的船舶和商家,就用我们自己印刷的纺仿制品来应付官府的查验。”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尹峰,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一般。林晓心中感叹:不愧是奸商,这种黑心的主意都能想到,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