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羽毛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中,细沙漏完了。美涅德穆斯将一张张纸草拿到面前,他并不打算尽快批读这些试卷,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学生们考试时的作品大多没有什么见识。他希望和自己的学生们一起,再择优给予通过。
因为亚里士多德的座位在最后,他的答卷这时摆在了一摞纸卷的最上面。美涅德穆斯眼光扫过卷面,却被一段话吸引了:
“对于共同体来说,即便达到最高程度的一致性,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同时说出‘我的’和‘不是我的’而得到证明。而这一点正是苏格拉底认为的,完满城邦的标志。”
“如果说话的是‘所有人’而不是‘每个人’,对于那些属于他们的财产来说,不是属于某几个人,而是属于全体人。‘所有人’这个词用在这里显然是荒谬的,就像‘双’‘奇’‘偶’,具有双重含义,甚至会造成逻辑上的混乱。”
“所有人都称同一事物为‘我的’,每个人也在这样的意义上这样说,即使这不是错的,也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即使每个人在不同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这样的一致性也不可能造成和谐。”
“这种提议的另一个缺陷在于,一件事物为越多的人共有,那么每一个人对它的关心就越少。人们一旦认为某件事情可以由其他人经手,那么他自己就越少考虑这件事情。如果每一个市民都以城邦的上千名儿子作为自己的儿子,其中谁都不是他的儿子,同时任何人都同等的是任何人的儿子,那么,每一个儿子都不会得到关心。”
“因此,城邦的这种极端一致性显然并不是某种善。因为家庭比个人要自足,而共同体又要比家庭自足,如果自足就是人们追求的目的,那么在城邦中,人应该追求的是较少的一致性,而非较多的一致性。”
“《评斯巴达政制》,这篇文章真是奇特。”美涅德穆斯看着这些文字笑出声来,“它的内容看起来不合常理,但每一步推理却环环相扣,让人很难反驳。”
“而且,这篇文章很明显地批评了柏拉图在《国家篇》中提出的一种城邦的理想模型,即一致性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善,相反,人们应该在城邦中尽量保持不一致,这样才能造成城邦本身的自足。”美涅德穆斯拿起了这张纸草,“我真应该把它给柏拉图看看。不知道,他看到这名学生的批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
柏拉图此时正盯着一张纸,在他身边,本都人赫拉克利特正在纸上指指点点。他指着纸上的草图说道:
“这里就是阿德拉米狄翁城,那位弗里吉亚的总督被吕底亚人围困在这里,斯巴达的阿尔克西劳二世帮助他,直到斯巴达人与吕底亚人达成了协议,撤出战场。”
“这么说,弗里吉亚人败局已定。”柏拉图摇了摇头,又对着赫拉克利特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高超的制图师。”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赫拉克利特谦虚地回答道,“在我的家乡赫拉克勒亚城,自古就流传着这样一种制图的技艺,因此,我请求那里的制图师根据最近的战局画了这份草图。”
“我记得克勒阿古(clearch)还在赫拉克勒亚城?”柏拉图突然想到了什么,“应该让他搜集研究这门技艺,必要时可以组织一批人手给他。”
“是的。”赫拉克利特点头应道,“克勒阿古曾经希望建立一座图书馆,用来收藏他搜集的各种地图和书籍。但是,这需要消耗很多的钱财。”
“这确实有必要。”柏拉图想了一下,“钱财。我此时不便向叙拉古的那位僭主寻求资金支持,你知道的,他和狄翁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修复。”
“我明白。”赫拉克利特略一思忖,小声征询着柏拉图的意见,“我听说,色诺芬要捐献一笔钱给学园。”
“是的,但是已经被我拒绝了。”柏拉图看着他说道,“色诺芬的财产应该归他自己的孩子,学园与他毫无瓜葛。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交情,这笔钱我是不会收的。”
“您知道,学园每年要为学生提供住宿,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而这些东西每年都会产生一些损耗。”赫拉克利特还是说出了实情,“对我们来说,维持学园的运转确实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我会考虑把我在城外的一处田产处理一下。”柏拉图不以为然地说道,“上次伊索克拉底曾经提到过的那处,他还想要吗?”
“或许,我可以去问问他。”赫拉克利特知道对方此时已经准备结束话题,便不再继续谈论金钱。
“不,还是我自己和他谈谈吧。”柏拉图摆了摆手,拦住了赫拉克利特,“正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他当面商量。”
……
色费索多罗走进伊索克拉底的院子,迎面正遇上了走出房门的狄摩西尼。他微笑着叫住了对方,说道:“你在做什么?狄摩西尼?我听说你前几天在公民大会上演讲被听众轰下了台。”
“愚蠢的民众。”狄摩西尼毫无惭愧之色,“那些酒鬼、水手、目不识丁的乡巴佬,只要开开黄腔就能让人听他们说话,而我将全部精力用于修炼演讲的技艺,还是得不到关注。”
“也许你的技巧已经纯熟,只是内容得不到他们的认可。”色费索多罗说道,“了解他们的喜好,才能更好的说服他们。”
“我听说你已经准备参军。”狄摩西尼转移了话题,“为什么?难道城邦内部的战场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
“我可不是为了战死沙场才去当骑兵的。”色费索多罗呵呵一笑,“告诉你也没关系,这场战争,将是我们大放异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