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她留下来继续陪床,依然睡得断断续续。两点多的时候,她醒来去洗手间,瞧见李聪正趴在护士站那写东西,疑惑的走过去,问:“李医生,我怎么感觉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你?”
柜台后的小护士调侃:“你说对了,他这一年是住在医院的,爹妈死了,他都不能离开。”
她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那你们医院也太不人性化了。”
李聪埋头奋笔疾书,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我们还算人吗,我们都是牲口。”
她想起什么来,又问:“你们晚上是有抢救吗?”
笔尖一顿,李聪问:“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八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一堆人往隔壁跑。”
李聪叹气:“患者术后脑出血还引发了脑疝,呼吸、心跳骤停,拉去做了半宿手术,这不刚结束。”
她问:“命保住了吗?”
李聪道:“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很难说,多半是植物人。”
护士在一旁道:“可别了,醒就醒,不行就算了,他们家里也没什么钱,再耗下去,真是家破人亡。”
李聪道:“可不是,今天下病危的时候,患者的儿子一直拉着沈师兄追问到底能不能救过来。我听那意思,是想放弃。但患者的爱人异常坚定,说哪怕机会再少也要做。他儿子就给自己妈跪下了,说要是做了手术就能醒,那砸锅卖铁也要做,但做完手术大概率还是植物人,那就别做了,他们耗不起。患者的爱人就一直哭,说先做手术,如果术后情况不好,再说。”
他说完一时也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你们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里,会不会变得特别麻木和冷血?”
李聪将笔盖合上,塞到上衣的兜里:“马老师说,虽然医院里有很多冷酷,但也有很多温情,如果你的血要真那么容易冷,说明它本来也不怎么热,跟你待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没有关系,不要整天借着医生的名义到处诉苦,那不是你懈怠的理由。”
她笑了:“马教授人间清醒,我喜欢他。”
李聪笑:“要不怎么能是大佬呢。”
她又问:“沈医生呢,回家了吗?”
李聪扬扬下巴:“还在icu那边。”又瞧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数字表,已经快三点了,“我估计师兄应该不回去了。”
护士啧啧道:“沈医生真惨,刚说完今天不忙,可以早点下班,结果马上就来活了。昨天乌主任也是,刚换了衣服准备走,立马就出事了。以我看,不忙这句话就不能说,一说就得有事。”
“可不。”李聪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看向章柠,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问,“你真的二十八了?”
她问:“什么?”
李聪道:“高师兄说你二十八了,还结婚了。”
她一愣:“我只跟他说二十八了,什么时候跟他说我结婚了?”
李聪惊讶道:“你真二十八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开玩笑呢。”
她笑了:“我是跟他开玩笑,但他这人报复心也太重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黑料或者八卦,说来听听,没事我也黑他一黑。”
“黑料?”李聪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高师兄以前被白富美甩过,而且还骂他是个diao丝,这个算不算?”
“哦?”她来了兴趣,“怎么说?”
李聪道:“高师兄做住院医时候的事情,白富美家跟你们一样,也是难得有条件却不住国辽病房的人,而且为人还和气,高师兄当时非常喜欢白富美,为她跑前跑后,痛并快乐着,结果有一天被他无意间听到白富美说他是个diao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高师兄大受打击,从此在感情上就有点破罐破摔了。”微微顿了一下,好心道,“你可小心点,高师兄见到漂亮姑娘,尤其有钱姑娘,就眼冒绿光,我觉得他是非要泡到一个然后甩了才能一雪前耻。”
她惊讶:“高医生这么脆弱?”
护士揶揄:“岂止是高医生脆弱,我们八区的年轻男医生都玻璃心。你想啊,辛辛苦苦读了二十多年书,以为当了博士,进了知名大三甲,好歹是个精英,结果在别人眼里还是diao丝。那一阵他们可消沉了,见面都互称diao丝,还是白富美的弟弟出院后,他们才集体缓过来。”
她中肯道:“那这可怪不了别人,怪他们太傲慢,自觉高人一等,所以被骂了,不能平常心对待。”
李聪笑了:“可不嘛,你看我们现在谦逊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章柠余光里看见沈堰东从电梯上下来,顺着走廊往这边来了,于是她看了过去。
李聪也跟着回头去看。
他过来交代了一些李聪注意事项,又转头来跟章柠聊她妈妈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疲倦的缘故,这个医生显得没白天那么凶了,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温存感。而且近看,章柠发现他右颊上有颗芝麻粒大小的痣,这么瞧着特别有味道。
不过俩人没多说,简单的几句,他就回值班室了。
李聪见值班室的门关上了,立马回头对她道:“沈师兄真没打过人,你不用怕。”
她有些茫然:“什么?”
李聪道:“之前你说沈师兄长得像家暴男,我以为你开玩笑,原来你真怕他,跟他说话明显比跟我们低几个度。”
她一愣:“我有吗?”
李聪扬扬下巴:“不信你问她。”
护士只笑不语。
她也笑了,不过什么都没说,而是去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