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狼藉。
当术士到达极限后,术式的控制权便被移交给了本能,“结界”无条件排斥周围的一切咒力,当有人强行突破还会吸收冲击化为维持内部的养分。
这种情况下,只有毫无咒力的甚尔能最快冲破这层束缚。
少年背光而立,盛夏的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发光,而我只能虚弱地藏在他的影子里。
被咒灵挠开的伤口因蛮力重新绽开,殷殷血液蜿蜒而下,少年满不在乎地抖去指尖的血珠,俯身检查我的情况。
“……你怎么又哭了。”
视线在我狼狈的面容、破烂的衣袖以及血肉模糊的手臂间快速扫过,甚尔语气一顿,原本老鹰捉小鸡似抓向我的手势也跟着一变,转而穿过我的腋下。
正如我之前拥抱他时所做的,甚尔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宽大的手掌沿着脊椎的曲线抚上我的后背,健壮的小臂稳稳托住膝窝,将我整个人圈进怀里。
眼泪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他那种语气好像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不喜欢这样……
可“未尽之言”经方才一战已陷入沉寂,他起身动作带来的疼痛,又让新的泪水汹涌而出。百口莫辩,我依靠在他胸上,只能隔着一层眼泪哀伤地看着他。
在甚尔跨出结界边缘后,世界重新吵闹起来。那些被影子拒绝的术师蚂蚁一样涌来。
“让开,你这个没有咒术的废物,别挡道!”
“医生呢?!还不赶快过来!”
某位小少爷顺利成章接管兄长的职责,一片嘈杂中,他发号施令的声音格外刺耳。
扇气势汹汹地走向甚尔,他面色漆黑,脚步又重又沉,那架势比起迎接血亲,更像要祓除一只高级的咒灵。
就在扇伸手抓向我的那一刻,我感到扣住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如同狼崽护食,甚尔下意识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一瞬的不快化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好啊,少爷。”
甚尔选择性地理解了扇的命令。他侧过肩膀,脚腕发力,轻盈地越过逼近的扇,直接将我递向位于后方的医生。
将直哉抱走的女仆,同我说话的阿玲,急救处理的医生,检查现场残秽的护卫人员……
在结界消失后,人们自动构成了新的墙壁。
他们将我和甚尔隔开,一边是焦灼的讨论,选择不能留疤的治疗方案,一边是冷酷的漠视,无人过问他渗血的手臂、无人称赞他撕开结界的勇猛。
我远远望着我的小狗,看他细碎的额发,低垂的绿眸,微笑后重新扯平的嘴角,直到人群的缝隙间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当甚尔闯入我黑茧时,他背光而立,看起来是那么高大、强壮、几乎无所不能。
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当他重新融入人群时,被放在“禅院”们的目光里审视时,又成了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狗。
就算今天倒在黑暗里的人变成了我,我们的地位也没有发生改变。
这反而令我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上次因为疼痛昏迷发生在几年前,我初来月事。
好像有十几把刀在我的腹中搅来搅去,我额上冷汗肆虐,痛得蜷成了一只虾子,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红糖水、发热暖贴,又或是轻柔的抚摸,焦急的母亲使出了许多法子仍未缓解我的状况。
常子扶住我的肩膀,把棉帕浸在热水里润湿,拧到半干后,用它轻轻擦拭我的脸颊。
她的柳眉因担忧轻蹙,当我发出痛呼后,她莹润的大眼睛也跟着蓄起眼泪。
常子将嘴唇抿了又抿,终是忍不住心底的焦急,小声地同母亲商量说:
“夫人,大夫来之前还有段时间,您那些治疗头疼的药要不要……”
母亲冷冷瞥了常子一眼,厉声打断她:“别说傻话了!怎么能给孩子用那种东西!”
见不惯她优柔寡断的样子,母亲一把夺过常子手里的帕子,将她从我身边推开,转而以强硬的语气同我叮嘱道:
“忍一忍泉鸟,女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过去就好了……”
“如果现在都受不了,那生孩子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在母亲的认知里,女孩的肚子是比脸蛋更加金贵的宝物,就算精神几度失常,她也不会动这些部位。
因为这份珍视,她如今也不肯让我用药,毕竟我还是个小孩子,如果滥用止痛药,抑制这种生来存在的现象,说不定会影响我的今后的生育能力。
又要学咒术,又要生孩子,怎么全天下倒霉的事情都让我碰到了?
我实在苦不堪言,在等到“大夫”之前,就干脆地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苍白的天花板被漫进房间的霞光,染成梦幻的粉色。
疼痛的感觉已然淡去,我试着活动沉重的四肢,却发现垂在床边的手指正被另一人握着。
“大夫”正坐在床沿,他垂头翻看一本发黄的书籍,见我醒来,便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睡了好久,现在还难受么?”
治疗时间独属我与他二人。
除开推销药物的时间,“大夫”其实是个安静的男人。为了补充诓骗他人所需的知识,他总需要私下大量书籍。
在他这里我可以避开母亲的叨扰,望着他自由发呆、发空自己的精神,但这并不意味我喜欢和他共处,愿意承认他医术高明:
“……我还是肚子疼。”
“你可以把我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么?这样它或许就不会发作了。”
我盯着彼此交叠的手掌,说出了非常任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