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多河流,多湖泊,水网纵横。
有这么一处大湖,仿佛一夜之间从天而落,故称之为“落湖”。
波光粼粼,烟波浩渺,方圆不知几千公里。
湖里鱼虾遍布,湖岸物产丰富。
人们喜而居之,渐渐,湖边形成大大小小村落。
后来,大运河贯通至此,利用其瘦长湖面为其一段水道,以便节省开凿之费。
落湖从此更加繁盛!
湖岸边码头林立,舟楫千帆不尽,来往商旅络绎不绝。
盛况绵延千年。
口口相传,粉饰演绎,也不知何时,“落湖”在笔下变为了“骆湖”。
新千年来临,海运兴盛,沿海崛起,大运河价值一落千丈。
陆上交通更是日新月异,一日千里。
骆湖风光不再,湖岸边星罗棋布的村镇风光不再,人口十不存一。
湖尾村就是这样一个见证了繁华和衰败的小渔村。
鼎盛之时,湖尾村近两千户,上万人规模。
牌坊、戏台、深宅大院数不胜数。
白墙黛瓦掩映成岭。
现在,破椽烂瓦随处可见,砖房小楼屈指可数。
人丁不足三千,半数还在外务工。
田间地头,渔船渡船,大多是年长者的身影……
村头村尾,多是小孩子在嬉闹追逐。
“狗比人多,猪比人壮”——就是今下的湖尾村。
傻子丁克就生长于此。
丁克的母亲是难产而死,村里老少便言其命中有煞,克母,三人成虎,他的父亲自然不喜。
要不是看在是个胯下带把的,能够传承香火。
说不定早溺死在粪池里了。
即便如此,也给他起了一个略带侮辱性的名字“克”。似乎是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克死妻子的恨意。
“虎毒不食子”,丁父还算善待襁褓之中的丁克,虽不是倾其所有,也勉强将其拉扯到三岁。
此时丁克的憨傻之态,已经确认无疑,也击碎了丁父最后一点善意和疑虑。
丁父更加厌恶,甚至好几个夜晚偷偷将其抱至湖边,想要将其溺死。
也许是其善意尚存一线,也许是丁克傻呵呵的笑容打动了他,也许是……,天知道!
丁克活了下来,只是此后的他远离了床,每日与家里的黄狗同吃同睡,经常衣不蔽体,蓬头垢面。
如果不是大黄狗每日将不多的狗食与丁克分享,甚至经常舔舐他拉在身上的排泄物,使其能够大体上保持清洁;如果不是寒风暴雨中与大黄狗依偎保持体温,丁克应该早死了。
如果任其自生自灭,已是丁父最后未泯的善意,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然而鳏夫的心理总是不平静的,所以外面受了气或是喝了酒,总要发泄不是。
于是丁克经常挨打,幸而其父那一丝善意,下手颇有分寸,虽然体无完肤,却很少伤及筋骨。
否则,丁克还是早死了。
每当丁父举起手边的任何什物,譬如棍棒、皮带、凳子、酒瓶、皮鞋什么的,丁克依旧嘿嘿傻笑。
然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剧烈痛楚,他却仍旧嘿嘿笑着,竟然不会哭。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眼角噙着泪光。
丁父当然不会仔细看,他早已经厌恶至极,哪里会肯多瞧上一眼,若不是怕手里的物什落得不准,他绝对不会瞥他一眼。
身上的伤痕如同暴雨击打的玻璃,水痕延绵,肆意改变着轨迹,却从未消失过。
傻子丁克无疑是幸运的。
幸好他是个憨傻儿,可能神经早已与常人不同,否则这样频繁的暴打,剧烈的痛楚,换一个常人,即便身体能够承受,精神受不了这刺激,必然早已经疯了。
事后大黄狗总会默默的,用温热的大舌头给他舔舐伤口。
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伙伴,它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要说狗嘴里应该很多细菌,傻子丁克不仅没有伤口感染,竟然每次都能痊愈。
只能说这也是奇迹了。
当丁克八岁时,一件更加幸运的事情发生了。
丁父大量酗酒,酒精中毒同时导致脑溢血,暴毙。
从此再没有人从狗窝里突然把他拎出来,暴打一顿,每天都能和大黄狗睡的安稳,不用再搂得紧紧。
丁克却有些悲伤。
可能基因让他知道,又一个至亲的人离他远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将会又孤独一分!
当然还有一部分悲伤是因为,好多天没有人给他和大黄狗吃食了。
哪怕从前都是些残羹冷炙,剩菜馊饭,总也能填饱火烧火燎的肠胃呀!
他很饿,大黄狗也很饿。
大黄狗只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逗逗鸡,撵撵猫都是拿手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