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七月中，甚少有这样明媚晴朗的阳光。</p>
马车行过街市，阳光透过纱帘投入车中，落在地板上。于清瑶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那明亮的一片光亮，嘴角不知不觉中微微翘起。</p>
车外，一片喧哗。想是已经近了菜市，叫卖声不绝于耳，又有混浊的分不清香臭的气味扑进车里。</p>
这里，不是京中权贵所居的坊里，也不是热闹繁华的街市，甚至不是清新淡然的乡野，而是真正的市井之地，仿佛连空气都浮动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p>
于清瑶之前曾和林华清去过一次陋巷，那里比这里更脏上十倍，可是那时不过是稍作逗留，虽然心有感慨，却不如眼前的情形更让她震动。</p>
这里，是娘生活的地方呢？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这样满是烟火气的地方，不知道娘在这里生活得习不习惯。</p>
不是说当初买娘的人是个长安来的商贾吗？怎么又会沦落到这里？虽然当年在安乐侯府，娘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可是在吃穿上，比起普通民家，不只好上十倍。也不知，娘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p>
扶着林华清的手，于清瑶环顾四周，才知这条街正邻着一个菜市场。一大早，坐店的，乡下来赶集的，都聚在一起，想不闹都难。</p>
才走了两步，脚下就不知踩了什么东西。于清瑶低下头，提起裙摆，看着脚尖上那一抹烂兮兮的鸭屎绿，皱起眉来。</p>
在她身后，许婆子一声尖叫，“这是谁呀！这么缺德！也不知是哪家的死孩子，居然在这拉屎。”</p>
妞儿大笑，“妈妈该开心才是，这可是黄金呢！一脚踩到，要交好运的！可惜你没去过我们乡下，要不然，你可真要天天交好运了……”</p>
听到妞儿的话，于清瑶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为之一松。紧抿的唇松了松，她转过头，看着正紧盯着他的林华清，平声道：“我自己进去就好……我不是说你陪我进去不好，只是，我只想自己进去……”</p>
林华清看着她，点头微笑，在于清瑶往前走了一步时，突然又叫道：“娘子，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p>
于清瑶回过头来，笑容里仍有些紧张，“是我哪里……”声音一顿，她看着林华清，醒悟到他要说的并不是她的妆容问题。“是什么事？”</p>
林华清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刚才施成同我说，说娘……生了一个儿子。”</p>
于清瑶眨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没有说话，她转过身，脚步却有些发飘。</p>
林华清望着她的背影，上前一步，却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前去。突然之间，知道自己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如果是他，也会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比起于清瑶懵懵懂懂地去面对，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呢！</p>
知道林华清一直在望着她，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回头去看。</p>
那间挂了布幌，写着“杨”字的杂货店，就在巷口。从这里看进去，小小的杂货店里，很是昏暗。</p>
于清瑶慢慢地走到杂货店门口，却没有立刻就走进去。</p>
昏暗的小店里，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可是那绰约的身姿，她却总觉得很是眼熟。</p>
是你吗？娘……</p>
于清瑶掩住嘴，定定地看着那抹身影，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刚才林华清突然告诉她的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p>
她并非那些迂腐的卫道士，更何况，从唐至今，妇人改嫁者多不胜数。娘就是另嫁他人，也没什么。可是，原来娘已经另外有了小孩——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抱着她的腿，叫她娘的小孩。娘，还会记得她吗？</p>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门里的人抬起头来，望了过来。停了停，就走到门前，笑着问道：“这位……太太，可是？”她的声音稍顿，看着于清瑶，眼中带着好奇。</p>
而于清瑶，眨着眼，看着面前身形绰约的妇人，有些惶惑。这不是娘，不是……难道他们根本就是弄错了？</p>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突听里头传来一声低问：“六娘，怎么了？”听到屋里传出的声音，于清瑶面色微变，情不自禁地往屋里看去。</p>
屋里通往后面的布帘蓦然掀起，一个身形丰满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从后面走了进来。因着屋后透和的亮光，于清瑶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妇人的脸。</p>
口齿微动，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于清瑶的心里却在狂叫着。这是她的亲娘，虽然身形与六年前完全不一样，可是她看着那张脸，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曾在无数个夜晚梦到的娘亲。</p>
鼻子发酸，于清瑶垂下头，把脸微微转开了些，低声道：“我想买一些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