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期站在高高的石壁上,冬天的夜风把她的头发吹乱,贴在了脸上。她眼神直直地看着凌渊,想要用坚定的眼神抵挡住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所带来的冲击。</p>
“新瑞每半年就会有一次员工体检,这是今年三月份夏晓期的体检报告,”凌渊显然早有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片递了过来,“上面彩超那栏显示她的胃部有阴影,建议她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三天后,她去了第二人民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依照医院病历库里的记载,夏晓期是得了末期肝癌,但很巧的是,她的主治医生在将检查报告交给她的半个月之后出交通意外死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也是一个巧合?”</p>
凌渊看着夏晓期,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精致的五官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停顿了好一会,似乎想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他刚刚所说的话。</p>
“不过还好,这位医生日常有做工作日志的习惯,他在日志里只是说夏晓期经常胃痛没食欲是因为她有胃溃疡,跟肝癌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我猜,他是被人收买了,给了夏晓期假的检查报告,然后又改了医院病历库内的信息,你说说看,收买他的人会是谁呢?”</p>
夏晓期缓缓垂下头,抬起自己的右手,微微张开五指前后端详了一下,粉嫩的指甲,修长的手指,跟她原本那双指节分明纹路清晰的手的确有些差别。</p>
看着这双手,她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想起了那张写满慌张忐忑却又义无反顾的脸……仔细说起来,她现在每天面对着这张脸,就算想忘也很难吧。</p>
想到这,她不由得轻笑了一声。</p>
“江潇,”两只大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不是魏莱,也不是夏晓期,我可以送你离开,找一个地方,可以摆脱这一切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p>
夏晓期有些颓然地垂下手,慢慢仰起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p>
“很难说,”凌渊嘴角微扬,“只是觉得你应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p>
“平静的生活…哼~”夏晓期嘲讽地笑了一声,挡开凌渊的胳膊,“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么?”</p>
凌渊眼神一暗,“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难道你还打算为FT继续卖命么?”</p>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知道呢?说不定这些事情我事先都是知道的。”夏晓期甩开吹到脸前的头发,轻声细语着。</p>
“忘了么,你当初可是救过我一次。一个连陌生人都会出手相救的人,如果你明知道夏晓期是被你们害死的,还能够顶着她的脸生活的风生水起,那我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p>
夏晓期抬起手,指肚轻轻划过凌渊的眼睛,他的眼睛随着她的碰触轻轻阖上,指尖感受到他眼球微微滚动的触感。</p>
“你知道么,前一刻我还在佩服你,佩服你不但注意到了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还能把这些细节连贯起来导向趋向于真相的那一面,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说着,她的指尖从他的眼睑,沿着他冰凉的脸颊轻轻滑了下来,“但现在,我又觉得你很可笑,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真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p>
夏晓期放下手绕过凌渊,看着对面漆黑的海平面,“虽然我不够善良,但也确实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路上看到乞丐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给点钱,遇到流浪的小猫小狗,不赶时间也会去商店买根香肠喂它们吃。所以,当时遇到撞上枪口的你,救你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我为什么不做呢。</p>
“但救你和找夏晓期做替身完全是两件事,的确,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个事实,但我能够理解。那个时候FT正处于生死关头,当时的每一个安排、每一个步骤,都决定它未来到底还能不能有重振的一天,所以在这个关节时刻,组织做出一些过界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你也说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就像正当防卫杀人不犯法一样,有些事情都是必不得已的,你说…对吧?”她没有回头,眼神没有焦点地定在海面上的某一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p>
过了好一会,凌渊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你说的这些,是认真的?”</p>
夏晓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扯了回来。</p>
“你还知道说正当防卫,正当防卫的前提是对方在攻击你,你为了自保才出手还击。那么请问,夏晓期做过什么,她对你们有什么威胁?你们这么做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不是还编了一个什么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的美丽谎言让她甘愿赴死吧?”凌渊用力地抓着她,一个接一个的质问冲口而出,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愤怒。但她看不清,这种愤怒,是为了无辜而死的夏晓期,还是为了她刚刚无动于衷的那番言论。</p>
她用力甩开凌渊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嘲讽地勾着嘴角,“真不知道你发这顿火是为哪般,请问,你是国际刑警么?或者,你是基督徒?”</p>
凌渊看着夏晓期,最终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冲她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跳下石壁,大步向下山口的方向走了过去。</p>
夏晓期也跟着跳了下去,只是较之凌渊的大步流星,她却拿出梅花鹿在林间散步的姿态一点点地向山下挪。</p>
走在山间的小径上,周围的可见度极低,耳边能听到的除了她单调的脚步声就是树枝被风吹动发出的摩擦声,她一面慢悠悠地走一边四下观望。</p>
就好像伤口发痒的时候会忍不住用手去抓,想要享受那种解痒后疼痛重新袭来的刺激感。她现在就急需这种刺激。</p>
走在这种漆黑而又诡异的山林里,她多么希望此刻能凌空飘过来一个翻着白眼球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最好它能用它湿漉漉的长舌头再在她脸上舔一下。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蹲下身子,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尽全部的力气,让自己高八度的尖叫声响彻整片山岭,那样发泄出来的感觉,想想就很舒服。</p>
可一直走到山脚下,也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不过看着刚刚停着凌渊车子的路边此刻一片空荡,她还是觉得松了口气。</p>
她垂着头,沿着柏油路一步步地向前走着,从前,她一口气走个几十公里气都不喘一下,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越走越累,累得腿渐渐有些发软,肩膀也不由自主地塌了下来。</p>
她最后索性蹲在地上,耳边听到自己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气声。</p>
刚蹲下没多久,前面突然有车灯亮起,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时,车已经在她身边停了下来。</p>
车窗摇下,露出凌渊的脸,“上车!”他拿出一副命令的口气。</p>
夏晓期站了起来,她看着车窗框框出的这张脸,鼻翼里触不及防地感到一阵酸涩,她忙咽了口口水,别开了脸。</p>
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是一阵脚步声,凌渊出现在夏晓期面前,然后抬起右手臂,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入怀里。</p>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说他相信她,想说他可以带她走、可以保护她,但最后冲出口的,却只是充满叹息的两个字,“你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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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进了门,她站在门口,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天到这里来时的场景,她也是站在这,用充满打量的目光看着屋内的每一处摆设……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以前一直以为,人生的酸甜苦辣无非就是回转寿司里的轮盘,滋味一直重复,不过也就那么几种罢了。可此刻,轮盘依旧一直在旋转,她举着筷子,竟然迟迟地无法下手。</p>
她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她觉得起码应该找个人来问问,她的手指沿着电话簿一帧帧地刷动……</p>
C?S?他们已经死了。</p>
蔚霆?空北?他们未必知情。</p>
Marlon?这种事情应该没人会告诉他。</p>
Tim?她的手指最后停留在这里,他大概知道一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她依旧不能不为他的安全考虑。</p>
最后,她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抓着手里的电话,朝着对面的柜门摔了过去。</p>
手机撞在柜门上的更衣镜,啪地一声巨响,手机掉落,镜面上留下无数条长长短短的裂痕,好像一朵绽放着的烟花,她的脸刚好埋在这朵烟花的深处,支离破碎的五官里,只有一只微微发红的眼睛显得清晰无比……</p>
第二天,夏晓期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去了行长办公室。</p>
“我要休假。”夏晓期看着坐在办公室里面的凌渊。</p>
“多久?”凌渊恢复了他平日里的模样,好像昨天那个激动愤怒的他并没有真实存在过。</p>
“一个月。”</p>
“夏晓期同志,你应该知道,你今年已经休过一个月了的假了,作为一名新员工,你一年休两个月,有点说不过去吧?而且现在是年末,正是最忙的时候……”</p>
“那我辞职。”夏晓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p>
凌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p>
“Ok~”他抬起两只手表示妥协,“不过我有一个要求。”</p>
“什么要求?”</p>
“这一个月,你要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p>
夏晓期低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答应。”</p>
夏晓期的爽快让凌渊微微一愣。</p>
“不过我今天晚上要去看我妈妈,明天我会去找你。”夏晓期撂下这一句,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p>
按说员工请假这回事,只需要跟各部门经理申请就好了,她直接找上凌渊属于越级申报,让作为储蓄经理的王颖很是不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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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期,不是我说你,我们银行做事最重要的是讲规矩,你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请假我会不同意么?你直接找上行长是什么意思……”</p>
夏晓期站在办公桌前面,双手交叉在身前,叠在下面的食指指肚蹭着行服外套最下面的扣子,她拿出瞎子摸麻将的精神,一点点地反复摸着扣子表面的纹理和中间的四个窟窿眼。</p>
“夏晓期,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么?”长篇大论之后,王颖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p>
“啊?”夏晓期配合地拿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您说什么?”</p>
王颖做足了一个深呼吸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又换上一副谆谆善诱的表情,“晓期,我看你平时的表现挺不错的啊,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p>
“没什么。”夏晓期说完了三个字,继续用无比虔诚的目光看着王颖,似乎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训话。</p>
自从夏晓期从行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凌渊就调出新瑞所有的监控设备来监控她的一言一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