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况的问话对于鞠子洲，并不算尖锐。</p>
甚至他的发言本身，透露出来的，对于儒家的悖逆，比鞠子洲本人要激进得多。</p>
他几乎是指着孔丘的鼻子在骂了。</p>
然而，没有任何人觉得荀况骂的不对，骂的不好。</p>
荀况自身的身份、地位、能力摆在那里，有什么人比他更有资格评断儒家呢？</p>
鞠子洲听到荀况的话，也忍不住有些吃惊。</p>
因为荀况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如此，他的话，便是给儒家盖棺定论。</p>
思考片刻，鞠子洲缓缓开口：“荀夫子如此说，难道不就是承认了，孔夫子所选择的是错误的吗？”</p>
“老夫的确有这个意思！”荀况没有任何心理负担。</p>
“那么，先前的问题，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鞠子洲问道：“你自己都否定了儒家，认为它是错误的，是没有实际使用意义的，那么还有什么谈论的必要呢？”</p>
此大争之世，没有使用意义的学派就会消亡，这是不消说的。</p>
鞠子洲很好奇。</p>
荀况自己都在否定儒家学识的能力，那么这一脉没有足够的能耐教给人的学派，就会被人们抛弃掉。</p>
荀况自己在稷下学宫多年，理当知道这一点。</p>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承认呢？</p>
“我只否定了儒家之中，孔夫子过去的选择！”荀况神色淡然。</p>
“愿闻其详。”鞠子洲一拜。</p>
“世道在变动。”荀况回礼：“过去，天下数百家国，夫子周游列国，所行道路，远途不过六七百里，所见之君，治人不过一二十万。”</p>
“军队征战，不过数百人之战，而夫子带群贤，犹被乱兵困缚，险些饿死。”</p>
“世人所谓三百群贤，三十六人猛士，不过面上贴金，口中溢美，不知所谓。”</p>
“夫子当时所见，还只是天下乱象初显，诸侯虽有战争，然而百十年间，战死者不如今日一年之间多；十国之众，不如今日一国多；百君享乐，不如今日一君多。”</p>
“当时所谓‘礼崩乐坏’，虽然者，大势明显，然则应以周礼，教以道德，还勉强算是可以应付。”</p>
“在当时，大家没有求变化的经验，也根本想象不到周礼之外的事物。”</p>
“并且，周礼在当时是有着深厚的根基的。”</p>
“尽管已经逐渐失效，却也是当时人们的共识。”</p>
“在那个时候，孔夫子提出要恢复周礼，应对乱象，达到天下大治，让他自己也从一介贫士，转为上卿，是合情合理的。”</p>
“在那个时候，提出要恢复周礼，算是顺应大势。”</p>
“因为当时，真的是有那种可能性的。”</p>
“然而最终没有恢复。”</p>
“没有恢复者，变化么！”</p>
“变化产生在孔夫子甚至都看不到的地方。”</p>
“君主心思变了，家国征税多了，有能之士多了……道德毁坏，周礼因为没什么用处，于是也就退出了人们的共识。”</p>
“它不再具有恢复的可能性了！”</p>
“或者，更具体一些说，过去的‘礼’和过去的‘道德’，不再具有规范世道、恢复安定，实现天下大治的能耐了！”</p>
“周礼是应对少数人的礼，应对不了人多的局面。”</p>
“孔夫子在人还并不那么多的时候提出恢复周礼，是顺应大势。”</p>
“那么如今，在周礼这种东西与大势悖逆的时候，再去恢复它，就是悖逆大势。”</p>
“相反的，从中汲取可以适用于人多的时候的东西，变革制度，创造出新的，属于我们当下的‘礼’，才是顺应大势。”</p>
“儒者过去，孔夫子虽然大致上是与大势悖逆的，但总体来说，他只是用‘术’出现了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