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草原上的风吹起来好像鬼在哭。大帐里面的火盆燃得“噼里啪啦”作响,爆裂的松木块儿散发着松油的清香。
草原上都在烧牛粪,大单于自然不能闻牛粪的味道。于是,对草原来说还算金贵的松木便成为了大单于的劈柴。
中行悦嗅了一下松木块的味道,他喜欢这个味道。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长安,未央宫里面从不缺少熏香。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儿,自打离开了长安便再没有闻过。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怀念。往事已矣,弹指一挥间已然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大漠草原生涯,早早侵蚀了他的身子。脊背佝偻了,头发也变得花白。嘴里有一颗牙已然松动,长安回来的探子说。苍景空那老家伙还活着,居然儿孙满堂。听说现在每天都带着小孙子绕云家庄子转一圈儿,仿佛是一条巡视羊圈的老狗。
同人不同命,一念之差自己来到了大漠草原。或许那个老家伙来了草原,早已经化作一具枯骨。现在在长安过着悠闲生活的,或许就是自己。窦漪房,都是你害得老夫如此。即便是拼了老命,也要将你子孙的基业掀翻在地。大匈奴,便是自己复仇的最好载体。
通过这个载体,要让你的子孙陷入最深的恐惧。终有一天,你家的大汉江山会因为我这只蝼蚁儿覆灭。
火盆中的火光在他眼中不断跳动,好像两团鬼火一般。看着有些瘆人,轮值的侍女终于到来。果儿好像躲避瘟疫一般,施礼之后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啪!”一个木头疖子在火盆中爆裂开来,中行悦的身子霍的挺直。刚刚似乎做了一个梦,现在才记起这是在大单于的帐中。抬起头。便看见伊稚斜端着酒碗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奴才失礼了,刚才想了些在汉地的旧事。精神不免有些恍惚,望大单于恕罪。”从小生活在未央宫里的人,礼仪已然是深刻在骨子里。主人找奴才谈话,居然敢精神恍惚。若是在未央宫中,怕已然拖出去打死了。
“哦。汉地,长安,未央宫!跟本单于说说,未央宫是个所在。长安又是怎样的繁华,以前总听使节们说起。奈何终究没有机会一见,今天无事你给本单于好好说道说道。”
伊稚斜端着酒碗,一脸的悠然神往。从小他就听说过汉人那里多么富庶,他们会将草种在地里。然后那些草就长成了能吃的粮食,伊稚斜怎么也搞不明白。汉人是怎么学会这么高深的谋生技能。
长安,一座遥远的城市。使节回来说,那座城市的城墙高得好像一座山,矗立在渭水之滨好像一只洪荒巨兽。据说那里居住着百万计的人口,更有千千万万的商贾,将全国各地甚至是遥远西方的货物贩卖到那里。
那里的人每天都吃粮食,很少吃牛羊肉。而且他们有无数的铁锅,从来不用石锅来煮东西吃。每家都有铁锅。那该是何等的富裕啊!
还有那座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未央宫。伊稚斜无数次的想象,未央宫究竟是个样子。是许多的大帐篷堆在一起?听说。汉人的宫殿上面都有瓦。
盖着瓦的房子自己在汉地见得多了,即便是县衙也没见有多高大。为何使节回来说,那座宫殿异常高大华丽。叫做宣室的大殿,一次可以涌进上千人开朝会。上千人,整个匈奴就没有那么大的帐篷。那得多少张牛皮啊!
今天闲来无事,正好听听中行悦给自己讲述长安城。未央宫,究竟是怎样的所在。看看自己梦里梦见的,是否正确。
“奴才的老家在长安附近,从小家里穷困。保长家的儿子要进宫,保长舍不得便顶着名将我换了去。说出来不怕大单于笑话。当时保长给了我家一担麦子的补偿。
一担麦子,就让我家里人卖了我这个娃娃,那时我才四岁。奴才现在还记得,那天我牵着娘亲的衣角。哭着喊着不让那个凶恶的人将我带走,可娘亲却狠心的将我推开。我哭,没用。那个凶恶的大山随手将我拎起来一扔,我便被扔到马车上。
自始至终娘亲和父亲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仿佛我生下来就是给他们换一担麦子用的。从那时起,我便没了依靠只能靠自己过活。进了宫净了身,每天都要学习很多的礼仪和各种规矩。
稍微错一点儿,就会被毒打。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你周围的任何人都可能出卖你。有时候,出卖你的价钱很低甚至只有一句夸奖。
我很乖很少挨打,伙伴们嫉妒我便欺负我。我被欺负的急了,便操起一块石头砸了那欺负我的家伙。让我惊奇的是,从此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我。他们都怕我,而且那个被我打的人每次见到我好像都很害怕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如果要人喜欢你。你便要对着人家笑,如果要人害怕你,那便使劲儿打他的鼻子。呃……!奴才说得跑题了,请大单于恕罪。”
“没关系,你继续说。本单于愿意听你的故事,很有意思很吸引人。要人喜欢你,便对着人家笑。要人怕你,便要狠狠打他的鼻子。说得不错,不过在我们匈奴人看来。要人怕你,必须亮出你的刀子。你只打了人,我五岁的时候,便亲手杀死了一个贵族的儿子……!你继续说,本单于听着。”伊稚斜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挥手吩咐中行悦继续说下去。
“诺!大单于既然喜欢听,奴才便说与大单于听。后来,我便进了未央宫。那时候,正好是吕后当政。那时我还小,只能从事最低贱的活计。每天疲累的要死,还总是挨训斥。若是犯错,甚至有可能被活活打死。还好,我算是机灵的。好几次必死之局都被我躲了过去。
就这样一晃,我混到了吕后驾崩。周勃带着兵进了长安城。将吕家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那时候真是怕啊,乱兵杀人就像是杀鸡。跟着遭殃的宫人内侍不计其数,那些大兵杀得兴起。他们才懒得管你到底是不是吕家的人,只要碰到当头便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