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下望去,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住在小河对岸山坳边上的窑洞里,几户光景好的人家把房子盖在长着成片绿油油庄稼的土坳里,显得有些突兀。一条大路贯穿村的东西方向,大路上,分叉出很多小道,通向各家各户。
何田田坐下来,讲起来这座山的故事:唐朝将领封常清攻破大勃律国后,回朝途径此地,人困马乏,于是就躺在一颗大树下休息,梦见身后大树下出来一只猛虎,依他而卧,十分温顺,醒来以后便叫士兵搬来一块大石头立于树下,用剑在石头上刻下“常清树”,士兵不解,便问他这是何意,他笑而不语。班师回朝后封常清被封为御史大夫。后来,当地居民便将此山称为常清山,山下的村子叫做常清村,常清山上常清树,常清山下常清村。慢慢地,常清山便叫做长短的长,青色的青。
何立扬望着山下,心中感叹,村子名字由来或许只是历史传奇而已,不一定具备真实性,但这里此地处于黄土高原腹地,早先年植被破坏严重,人们之所以把“常清”唤作“长青”,或许是希望这里满山都是青色的庄稼苗,并因此就会过上好日子。万古长青,算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愿景吧。
何田田说完,笑着问何立扬:“你知道这些树都是谁栽的?”
何立扬早就听孙学军说母亲不愿南下,一个人在老家植树,为此,父亲还有些愠怒地说,陕北十万大山连荒草都长不出来,凭着自己一个人种树,简直是异想天开。那时候,他听到父亲这么说,自己也觉得这种愚公移山式的做法真的不能被常人所理解。
看到母亲脸上骄傲的表情,何立扬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故意作出好奇的表情:“谁栽的?”
果然,何田田满面自豪,笑着指了指自己。
何立扬看着母亲脸上自豪的笑容,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旋即,何田田指着附近的几座大山:“这里,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也是我栽的。”望着满眼的苍翠青山,她脸上的笑容越发自得。
此刻,何立扬觉得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这么多年,一个孤家女人,硬生生将几座光秃秃的荒山变成满山碧绿,这得有多大的决心和韧劲,才能完成这样伟大的事业。
他由衷地赞叹:“妈,你真了不起!”
何田田听到后,脸上自得的表情慢慢凝固,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当初你爸说咱们这里没有生机和希望,但我觉得并不是没有生机和希望,只是没有人愿意尝试着改变。”说完,她自己苦笑一声,眼皮耷拉下来。
何立扬经过昨夜的思考后,决定暂时先不告诉母亲关于父亲去世的消息,所以,他故意岔开话题,指着面前的山说:“妈,你带我去脑畔山上看看。”
何田田长舒一口气:“好。”
母子二人随即下山,转而爬到脑畔山上。
这里,栽种的不是杨树、柳树、槐树、松、柏,而是桃树、杏树、果树等几种在陕北最常见的经济树种。树林里,立着一个小型的储水罐,旁边是一个大约三百平方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小鸡场,里面大约三十多只鸡在地上啄食,与其说是食,倒不如说是树上掉下来的一些虫叶之类的东西。
何田田一边给何立扬讲着在这里养鸡的好处,一边进入栅栏,在一处遮风挡雨的小篷下面,摸出几颗鸡蛋,她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土鸡蛋,妈一会给你炒着吃。”
说完,她面色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进入到了母亲这个角色,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听到何立扬说要吃风干羊肉剁荞面时,她很快回过神来,有些生硬地说道:“好,妈,妈给你做风干羊肉剁荞面。”
日头把母子俩的影子慢慢缩短,他们踩着脚下的缩影回到了家。
何田田在灶台边开始忙碌,何立扬本想帮忙,可他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剁面刀在母亲手中自如的运用下,案板上发出“当当当”的响声,一根根细丝荞面随之出现,在开水的沸气里,母亲熟练地下面、捞起,风干羊肉汤浇在荞面上,浸润着丝丝面条,扑鼻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窑洞。
何立扬用筷子扒拉几下荞面面条,接着听见“呲溜”一声,馥郁的美味触及味蕾,他全身的神经都振奋起来,传递给大脑的信息只有一个:再来一口。
不知道吃了多少口以后,何立扬满足地拍着肚子,而何田田还再给他的碗里加着面。
好吧,那就再吃最后一碗。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而两样皆可兼顾。
傍晚时分,从地里歇下来的村民们再次光顾了他们家。
在这些人里面,何立扬第一次见到了长青村的党支部书记康光谦。一个中等身材,年纪稍比母亲小一些,穿着比其他村民稍稍干净的黑色衬衣,肩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夹克,时不时抖一下肩膀,生怕夹克滑落到地上。
康光谦来了以后,问这问那,其他村民都围观过来,好似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瓜,边上围着一群等待吃瓜的群众。
说话当间,康光谦用力一抖肩膀,正巧碰到了一位长着龅牙男子的下巴,男子立即捂住下巴,眼神中满是怨气,康光谦一手揉着自己的肩膀回过头,忿忿说道:“往哪里趴了,我肩膀上有奶了?”一群人顿时笑出声来。
随即,康光谦一手揉肩,一手推搡着众人:“散了,快散了,有什么好听的。”
众人在他的推搡下,退出院子,龅牙男子一边走一边揉着下巴支吾着说:“羊圈里的驴粪蛋,数你大,不就是个书记么。”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康光谦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个李老二呀。”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下何立扬、何田田、康光谦三人。他们聊着村上一些事情,其实,大部分都是何田田和康光谦在说,何立扬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中,康光谦突然向何立扬问起了孙学军的事情,何立扬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康光谦也是明白人,看见何立扬不愿意说,也没再多问。临走的时候,他抖了抖肩膀,对何田田说,一个星期后,县里新派的第一书记来村里报到,要求全体党员到场开会。
末了,他又朝何立扬说道:“你是村里的大学生,又是从南方回来的,见识广,思想先进,到时候,你也一起来。”何立扬本想推脱,可康光谦说,群众的意见很重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