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豫州时虽然还是七月盛夏,但回长安一路历时四五月,时节已经进入初冬了。慌忙中,却连衣服也没加,与父王从仆侍手中接过各自大氅,就坐上了进宫的肩舆。匆匆赶到伯父的上阳宫,落后我们一段路程的杨萧追上来,说伯父在司马明妃的璎霞宫里。这事又不早说,父王又狠狠瞪了一眼杨萧。
将入璎霞殿,杨萧又卑躬屈膝地拦着父王,哭丧着脸道:“王爷,王爷,陛下……”
“本王知道了。”也不再理会杨萧,父王拉我过去一旁,捋了捋我大氅的领子,与我嘱咐道:“皇兄他伤病在身,肯定意识不清,又是在司马明妃的璎霞宫里,”父王看著我,“把身边侍侯的你当作司马明妃也不一定,”父王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因司马明妃而病倒,又是在司马明妃旧日的寝宫,别人就不说了,伯父对司马明妃的感情,我是晓得的。意识不清中,确实有可能将身边服侍的人当作司马明妃,还是父王想的周到。而把侄女看作妃子也确实尴尬。我点头,“伯父昏沉中的言语,我不会当真的。包准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父王笑了,单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好好照护皇兄。”
父王送我进去璎霞殿,“我就在殿外,有事唤我!”
`
经过璎霞殿外殿,常年与医药打交道的药味和人多窒息的空气便令我不舒服,黑压压的一大片,想来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在此了。“宇文郡主……”太医们齐齐与我屈身请安也没理会,径进去了内殿。
伯父正是躺在璎霞宫内殿的床上的,那张床是昔日司马明妃睡的吧?连养病都要在司马明妃的宫里,睡在司马明妃的床上,哪怕伊人已去,饶是一直就知道伯父对司马明妃的情意,也不禁心生喟叹。十年生死两茫茫,而司马明妃死了已经有十六年了吧?差不多我出生的那会她就已经香消玉殒了。根本没见过的人,也实在无法对她置评。只是看伯父对她矢志不虞,想来司马明妃在世的时候,帝妃的感情是很深的。
站立床塌旁望著伯父,今日早上在金銮殿见他,虽然就见他衰颓憔悴似饱经风霜,但至少还唤我绾绾,温慈与我说话,这刻躺在床上,却是一点意识都没有。看一眼外殿,声音低而严厉地斥道:“还让他们愣在外面做什么,传进来给我诊治!”
杨萧道:“太医们都看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陛下新伤未愈,又牵动了陈年旧伤,暂时虽然昏迷不醒,但调养个三五日,便无大碍了。”
“果然么?”我置疑道:“可别是一群庸医!”
杨萧陪着好道:“孔一凡的医术,郡主该相信吧。”
“嗯,”小时候我得过肠疾,就是刚被谢妃娘娘荐进宫的孔一凡治好的,说起来,还欠谢妃娘娘一个人情呢。望一眼殿外,“既然已经诊断过了,留他一人在此就是,其他的太医全给我谴回太医院去!”
“是!”
待杨萧摈退外殿太医,许是心理作用,空气流通了,将温水喂进伯父干涸的唇中,伯父苍白的脸色明显有了一丝冶红。但进来内殿的孔一凡一见之下却是脸色焦惶,说已经替伯父医治过了,醒来之前,切忌进水,甚至连汤药都进不得。我这喂了水,伯父只怕得发高烧了。
我也是惶惶,自然后半夜里再没有入睡,亲自给伯父擦洗脸庞,无微不至。如此忙到早晨,幸好,伯父没有高烧。但我却眼皮打架了。出去璎霞宫透气,一眼便望见父王身形庞伟,站立璎霞宫外的樱花树下。父王负手背后,也没望树上樱花,只是低眼瞧着树根。许是太入神,连我走近都没觉察。走近了,也才见到父王神色很是哀伤,仿佛对这樱花树有无限的怜悯和伤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