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是个什么滋味?天下第一人看何处都是他的基业,草木书院也是如此。所以李修很是憋屈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听着圣上对这所书院的各种指摘。
工匠们都被聚到了房子里不许出来,天子仰着头去看两边悬崖上的高楼。
“标新立异,靡费几何啊?”
天子问话从不回头,人群最尾的李修只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落了一句听不清。
“回圣上,正是因为没钱,才建在了悬崖之上。看着是靡费工料,实则没花多少。”
“可有账目?”
李修想说有,却开口说成了自己没有,省的让这位没自己个高的天子又生怀疑。
“回圣上,一应事体都是由大工匠与院首商议决断。学生只是安心读书。”
天子显然不信:“你会安心读书?”
李修回复:“若不是一心向学,学生又怎会万里迢迢来到中原,一等就是两年。”
天子嗤笑一声:“等了两年,就搬倒了一座国公府,你不亏。”
李修低头认错:“是学生错了,不该如此,被圣上软禁这些时日,学生痛彻心扉,决定痛改前非。”
诸位教习都扭头看他,你认错?你要是错了的话,那问你话的人岂不是错上加错。争这个口舌做什么,哄他高兴一会儿,咱们能高兴好久。
天子也听出些意思,半是嘲讽半是威严的第一次认真看着李修。
李修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心里暗暗愤慨:怪不得都要当如是也,被迫低头的滋味,不好受哉。
天子挥挥手:“诸位先生请先暂避,朕要教教这个小子如何做事。”
教习们很是羡慕的纷纷给李修使个眼色,书院能否得益,就看你怎么君前答对了,切莫因小失大,慎重,慎重啊!
李修挑挑眉,示意自己明白,天子私服前来书院,为的就是对付甄家,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多借些龙宫宝贝也好一战。
等众人都散开了些,天子指指那处瀑布:“去那坐会儿,有茶么?”
“有,新的明前。”
“是林姑娘的?”
“正是。”
“那好,你给朕泡上一壶来。”
李修想去取茶,回首见到了跟在戴权身后的朋友们。一个个的挤眉弄眼,都等着机会呢。
李修也是想笑,犹豫了一下,躬身问天子:“敢问圣上,学生这里有几个不怕死的,用不用他们试茶?”
不知从何朝何代开始,君主饮食成了宫内闲谈的忌讳,一茶一水,一饭一菜都要贴身的內侍先行尝过,半个时辰过后,无虞,才能随即进献给圣上。
李修也是听戴权给他念叨过这些,本意是说內侍外面看着风光,内里苦不堪言。试菜之人,必须剪舌,尝不出酸甜苦辣咸五味者,才能办差。
防的就是他们透露皇上的味道喜好,以免有心人暗中调制滋味,加害天子。
皇上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进了幽潭边的草庐,抬起头看着那条白练。
李修站在草芦外面,背后伸手使劲的招呼。
冯紫英等人茫然不解,还是戴权冷笑一声说穿了谜底:“这是在要茶呢!你们谁去生火,谁去煮水,谁又试茶?”
毕星一拍胸脯:“我可是龙禁卫,试茶的差事责无旁贷。”
戴权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见不着皇上,跟着他们来起什么哄?”
“那不一样!戴总管,下官见皇上的时候都是公差,如这般私下见面,谁还不愿意多见一面。”
柳湘莲一抱拳:“小弟跟着圣驾次数也有,不如我去打水好了。”
“那我就劈柴生火。”冯紫英觉得自己泡茶的功夫不够,还是退让了一步。
卫若兰和陈也俊互看了一眼,最后一步献茶才是根本,咱们俩谁来?
陈也俊眼珠一转,自己后退了一步。
卫若兰好生感激诸位朋友,作了个揖,几个人小心的伺候起来。
烟火气一起,天子才坐下来,指指李修:“你看,又是你暗中自作主张了不是?朕说你做的错了,就是指的这点。”
“学生恭听圣训。”
天子翘起二郎腿,指了指他对面的座:“进来坐吧。朕也是有求与你,怎么也要给你这个主人些许面子不是。”
李修想说学生不敢来着,可身体却抬腿迈了进去,看的戴权眼角直抽抽。几步走进来,侧立在天子与李修之间,面对着李修不言不笑。
天子一笑:“瞧瞧,你就是傻大胆儿!要不是戴权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就凭着你这么一坐,他就敢冲进来制住你。”
李修有些羞恼,都是你说,让进来的也是你,我进来还有错不成。
天子玩味的看着李修,与他慢慢的道来:“小子别不服气!朕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一动一静之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朕。稍有个疏忽,君前就是一顿喝骂;但凡有个闪失,朕就要换一任总管。那时,朕还只是个亲王,尚且如此。戴权,你是第几任的?”
戴权躬身:“老奴是第五任王府的总管。”
天子用手点点戴权:“不容易啊,也只有你活到了朕登上大宝的日子。”
李修悚然,抬眼去看戴权。
戴权嘴角微微颤动,硬是咬着牙不让自己有丝毫的表情。
草庐内又安静了下来,天子回忆了片刻后,又对李修说道:“所以朕才说你错了许多。你坏了朕多少的事,朕只软禁你,已经是看在敦煌宗为国戍边的功绩上,对你轻轻的发落。”
戴权眼皮往下一耷拉,李修只好撩衣襟跪倒,磕头称罪。
天子嘲笑他起来:“你怎么会认罪呢?连个错都不认的,还很会合纵连横勾连众人,尤其是生财的手段,让朕怎么舍得哟。戴权,他知道他给朕挣了多少吗?”
戴权恰到好处的笑的得意:“回皇上,此子是个不过手的性子。若不是如此,老奴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哟?是个清官的坯子?”
戴权不慌不忙:“做不做官的老奴也不懂,可是不贪财这一点确实的难得了。”
天子哈哈笑起来:“能让你说这么句话,看来你也是没少挣啊。李修,朕要谢谢你。”
“学生不敢。”
“这个可以敢,半年的光景,你给朕的内库添了一百万两现银,还把太上陵寝的份子给朕摊派了下去,这也是朕把你放在这里软禁的意思。有功就要赏,朕继位三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内库有了新银进库,你居功不小。”
示意李修坐下说话,天子来了兴致,喊了声在草芦十步外装门神的毕星。
“毕家子,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