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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10.吻别(2 / 2)

离别的钢琴奏鸣曲 杉井光 更新时间 2021-09-06

真冬依旧将目光停在我的手臂上,但是点了点头。

沿着脚踏车道往上游方向前进,真冬的体温就在我背后,她的双手就环绕在我腰间。脚下的踏板越来越沉重,每前进一段路夜色就更为浓厚;刚才的悸动也还没完全乎息。我不敢看现在的时间,只能紧紧握住龙头并不时看着真冬交握在腰际的双手,确认她还在我身边。

真冬就在这里。我现在正要带她过去。

但她也只是「在这里」而已,就像她的右手手指一样。只有形体存在于此,送出的血液无法传达,所以动弹不得。

不能这样就算了。这样根本不算是乐团。既然如此

我和学姊我们赶得上吗?

我不知道。只知道耳边传来真冬的气息。我再次握紧因汗湿而滑开的龙头,更用力地踩起了踏板。

抵达Livehouse「Bright」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楼办公室玻璃窗和通往地下的楼梯口亮起炫目的霓虹灯,在埋没宁静住宅区的黑暗之中特别显眼。几个人影在灯光附近徘徊,应该是等待表演开始的客人吧?我在车满为患的停车场角落停好脚踏车,这才瞄了办公事的时钟一眼。已经七点过十分了。我们没赶上,表演已经开始了吗?

「你的脚还好吗?」

「可、可以走。」真冬一下子就从脚踏车后座跳下砂石地。

穿过聚集的客人之间正要下楼时,真冬又停下脚步犹豫了起来,我只好一把拉住她的手。

「快点!」

「可是已经」

已经怎样啦!千晶还在等我们耶!因为我和她说好一定会带真冬回来。我快步冲下微暗的阶梯,楼梯转角处放着一张小桌子,工作人员正在那里卖当日票券.「啊!两位!」一名工作人员正要叫住我们,我立刻大叫:「我们是表演的乐团!」然后拉住真冬的手继续往下跑。

就在我推开楼梯尽头沉重的隔音门那一刻,一阵阵飞散的刺眼光芒伴随着彷佛要穿透墙壁的激烈节奏迎面扑来。

往里踏进一步,身后的门扉立即隔绝了驻足不前的我和真冬与外界。浓密的热气之中可以看到随着节拍摇动的人群,大概有几十个人不,一百人或者更多?人群之后那沐浴在聚光灯和七彩灯光之下、挥洒汗水尽情舞动的正是

「千晶?」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清楚真冬嗫嚅的声音。的确,那正是千晶。飞舞的白色鼓棒宛如鞭子般划出了优美而残酷的弧线,跳跃的金色铜钹闪烁其间,在白色和金色之间若隐若现的,正是千晶那张火红的脸庞。不绝洒落的侧钹Shufflebeat之下,落地鼓的律动彷佛自地心深处涌至喉咙。

然后

千晶看到我了。

不,她看的不是我。不知为何,我突然清楚地明白了

她看的是真冬。

节奏突然变了。爬上急遽落差之后飞跃而下的兆拍节奏,令蠕动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真冬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也知道这是什么。,正是真冬和千晶似乎要削去对方的身体般连续竞逐了数十分钟的那首歌。真冬握住我手臂的左手正在蠢动,她正在寻找不存在于那里的六根琴弦,彷佛在回应千晶的呼唤。

「走吧,千晶在叫我们了。」

我们从Livehouse墙边推开人群的后背往舞台方向前进,找到休息室的门后便滚了进去。说是休息室,其实也只是在通往紧急逃生口的走道上放了几个制物柜罢了,几个正在换衣服准备上台的男生肩并肩地挤在一块儿。一看到我出现,古河大哥二话不说就抓住我的肩膀往墙上推。

「喂!大成!」弘志哥正要制止他,手却被他挥开了。古河大哥揪起我的衣领凑了过来,我撞到墙壁的后脑痛得不得了,总觉得他的声音也特别刺耳。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混蛋!你以为现在几点啦?」

「对不起」

「跟我对不起干嘛?要道歉就去找你们家鼓手!她一直靠独奏撑到现在耶!」

我从舞台边望向灯光无情照射下的舞台。千晶她彷佛要断掉般不停甩动手臂,搅动着场内的空气独自一个人。

只有千晶一个人。

「呃、请问神乐坂学姊呢?」

「我才想问你咧!那家伙跑去干嘛了啊?」

还没到表示学姊也没赶上吗?舞台上传来。OpenRimshot(注:鼓棒尖端敲击鼓皮时尾端同时敲击边框)刺耳的音色,落地鼓的下降音逐渐收拢,结束的鼓点淹没在台下的欢呼声中。千晶以手指旋转鼓棒回应台下的欢呼,同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好像脖子上系着看不到的线般不自然地走到舞台边,突然倒在我的怀里。

「小直,好慢喔」

「抱歉」

「而且我还有很多话想骂真冬!」尽管软趴趴地靠在我胸口,千晶还是直瞪着真冬。真冬缩到一旁,拿下了肩上的吉他琴盒。

「总之先让我喝一口水吧!」

千晶接过弘志哥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干掉一整瓶。明明脸上的红潮还没褪去,她却急着回到舞台。

「你想怎样啊!」

「得想办法撑到学姊回来啊!」

「可以放弃了啦!」古河大哥在我身后丢下这句话。「光靠爵士鼓独奏热场撑到现在,你已经尽力了。」

「我不要!」千晶立刻拒绝。「真冬也快去准备啦,学姊一定会赶回来的。」

我摇了摇头。千晶不知道我拜托学姊的事有多强人所难,而真冬则低下了头,一直盯着自己的右手。

「算了,我明白了。我自己回舞台!真冬是大笨蛋!」

「喂!千晶!」

我追着千晶跑上了舞台,台下的欢呼声浪立刻从旁边袭来。看了看舞台下方,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因强烈的舞台照明而逆光看不清脸孔的人海。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千晶她一直独自在这样的地方奋战吗?

隐约感觉到弘志哥还是谁在背后大叫着什么,但一切都太迟了。我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的一百数十人,他们的血管里已经被千晶注满了麻药;就在我前进的方向舞台上面对观众的右前方,AriaProll贝斯正站在琴架上等着我。

回不去了。我的血管里也被注入了某种物质,感觉好热。握住贝斯琴颈的那一刻,只觉得有股电流通过般的甜蜜袭来。明明紧张到两腿发抖,脑袋却异常清醒。该怎么办呢?学姊还没赶到,真冬也还僵在我身后要是她们其中一个也在台上就好了。只靠我一个人什么也办不到。光是把真冬带来这里就已经让我筋疲力竭了。

「小直,等等对不起」

千晶从双大鼓之间探出头,以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我的脚好像没力了,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了吧等我一下,现在这样没办法踩大鼓。啊哈哈,真伤脑筋啊!」

我怀着绝望的心情看着千晶捶着大腿,背后观众的喧嚣中开始出现嘘声。

「抱歉,我还得再休息一下。」千晶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千晶一个人在舞台上奋战,那我呢?我也可以照办吗?但我办不到。我只能背着贝斯却背对观众动弹不得。因为这种场面本来就不是独自一人可以面对的。我望向舞台旁边,蹲在墙边的真冬露出沉痛的表情凝视着我,古河大哥和弘志哥在她后面不知在谈些什么,最后弘志哥似乎放弃了,举起双手摇了摇头,最后两人分别拿起了自己的吉他盒

啊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好不容易才把真冬带来这里,结果什么都太迟了。我发现的时候、跑出去的时候、寻找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这时

Livehouse里的气氛变了。

我的耳朵确实接收到那种变化微微的一阵风,还有一股力量支撑住快蹲下去的我。

再次振作起来回过头面对观众,高高低低的蠢动人墙之后,敞开的隔音门映入我的眼帘。站在那里的人影有一头编成辫子的黑色长发,就像鸟儿的尾翼般翻飞在宣泄而出的的热气中。

靠近门口的几个客人发现了什么而回过头,只看见那个人影大大地摆动手臂,抛出了某样东西。我勉强接住那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光芒笔直越过人海的东西,塑胶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人海瞬间平静无波,一阵寂静随之降临。

「那是什么?」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谁?」

「咦?什么?」

小小的涟漪此起彼落地传来,我却只是盯着手里的那个东西录音带的标签上清楚地写着曲名。

原来如此,是这首歌啊!

感觉就像学姊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明白了。

「学姊?」千晶发出细细的呢喃。我把录音带喂进挂在麦克风下、属于真冬的录放音机,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台下的欢呼声再度响起。人墙自动裂成两半,那个人居然就从舞台正前方堂堂越过七彩灯光登上了舞台。

神乐坂学姊一一看了看我、千晶和真冬,接着露出微笑。

就在这时,钢琴的旋律响了起来。

转动的录放音机吐出澄透的钢琴和音,低着头的麦克风温柔地将它拾了起来。就连我都立刻明白了,真冬应该也懂的。

即使在神乐坂学姊的手中切成了一拍一拍的片段,又重新取样拼凑成另一首歌,还是马上就能听出来那是真冬的琴声。

学姊背对观众,任由钢琴旋律在后颈间流动,同时以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告诉大家

「因为我们的团员还没全部到齐。」

千晶歪头不解,而真冬则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学姊。

的确,feketerigo的团员还没到齐。因为真冬虽然来了心却并不在这里。

所以

「所以就和平常一样,在全员到齐之前先来首老鹰合唱团的歌热身吧!」

看到千晶的眼眸再度恢复神采,学姊转过身来握住了麦克风:在真冬清脆的钢琴声中,我轻轻地埋入了贝斯的和弦。

接着,学姊的歌声加了进来

那是只带着自己的身体和性命远渡重洋而来的旅人,沙哑的歌声。

是老鹰合唱团收录在专辑里的最后一首歌,也是献给家园遭到掠夺、玷wu且毁灭的美洲原住民的安魂曲。是一首静静交织而成的悲伤歌曲。现在承载这首歌的钢琴旋律,其实是从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中摘录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得出来呢?

恐怕只有我们几个听得出来吧。E大调第三十号钢琴奏鸣曲作品贝多芬以德文写着「满怀深情地歌咏」的终乐章变奏曲。

学姊到底有多少时间,居然可以做到这样?从真冬的演奏CD中撷取音源,在不改变节拍的情况下拼接在一起,变成老鹰合唱团的歌。我的确是这么拜托她的。光用嘴巴说说是很容易,但这个人竟然真的帮我做到了。

所以现在真冬才会在这里。

虽然那只是挂在麦克风架上的破烂小机器吐出的、音符和音符的连接组合,我、千晶和学姊却都在那里找到了真冬。

真冬应该也找到了吧?找到她在我们心中所在的位置。她什么都没有演奏,只是站在远处聆听,应该更能清楚地明白明白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

进入第二段副歌时,刚硬的钹声渐渐淡入,千晶的鼓声随之跟进。静静摇晃的观众席这时已像是颜色有如真冬眼眸的大海,而真冬的琴音正笔直地朝那片大海前进:第四变奏的六连音荡漾在波浪之上。歌唱部分告一段落时,学姊拿起她的LesPaul吉他,一阵很长很长的吉他与钢琴的颤音交错缠绵,进入了第六变奏。

然而,我的脚步却在那里停住了。

真冬的钢琴旋律即将结束,却还没完。转进G大调之后,印地安人的安魂曲就要成为我们的哀歌了

我忍不住祈祷了起来。终于,真冬的琴声中断了,只剩下学姊那模仿海鸟鸣叫的吉他琴音和我的贝斯旋律。真冬不见了。我们的声音突然开了一个名为空虚的洞。

学姊这时的歌声,听起来也像是祈祷满是永无止境的希望,让流血有正当的理由。以命运之名,以上帝之名。无可奈何的、残酷的歌词。于是大家都离开了学姊的歌声无虚地回荡在空间里。

然而

忽然建我发现了,有某个人在那里。在学姊的吉他旋律另一侧、千晶缓慢划进的节奏之上,就在我的身边。那个声音太过自然,彷佛自我的贝斯旋律上分枝、向天空无限延伸,温柔地包覆学姊的LeSPaul琴音。我一边对着麦克风唱出叹息般的合声,一边忍不住眯起眼睛望向舞台的另一侧。

学姊的高眺剪影之后隐约可见金色的光芒,那是沐浴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的栗子色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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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之间,我还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毕竟我的耳朵常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但幸好那并不是幻觉。学姊唱出了最后的祈祷词,那是对夺走别人家园的人、家园被夺走的人传达同等空虚无奈的歌。

他们称那里为乐园

我不明白为什么

若你说什么地方是乐园

就和它吻别吧

学姊悠扬的歌声仿佛被吸进了黑暗里,只剩下吉他琴音绵延不绝;一把吉他的旋律带出歌曲的余韵,另一把则飞向了遥远的高空。

我再次望向舞台另一侧,真的不是幻觉真冬在那里,白皙纤细到有如虚幻的右手正挑拨着Stratecaster吉他的琴弦。她身后的铜钹跃动,观众席的海面也随之破裂,带来一阵欢声雷动。

之后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光是真冬和学姊两人缠斗扭打般的吉他独奏大概就持续了五分钟,要是我不停下来,这些人可是会没完没了。结束后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而且台下的观众又开始踏步催促了。

我们在台上几乎没有交谈,因为每分每秒都是那么可贵。两个月以来累积的点点滴滴在三十多分钟里一口气洒下舞台,也许有人会因此溺毙吧。

一直站在台上消化完所有曲目后,满身大汗的我们终于被浓密的欢呼漩涡推下舞台。千晶真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幸好学姊即时抱住她才没有跌倒。

弘志哥和团员、还有另一个欧吉桑乐团的团员们全都面带笑容,唯一一个摆着臭脸的人当然就是古河大哥。然而这个唯一的臭脸却开口了:

「喂!你们几个明明只是唱开场的,可是已经有人在喊安可啦!」

他一脸不情愿地指了指舞台真的耶!拍手和踏地的声音整齐地传来,有如地鸣般的声音。我已经打算就这样沉浸在令人欣慰的疲劳里了,只能勉强挤出抱歉的笑容回答他:

「呃可是时间有限」

「少罗嗦啦!快点给我滚上台,不然大楼要塌了!」

古河大哥从后面踹了我一下,工作人员似乎也没有要撤换舞台器材的迹象,还一直看着我们看来已经是非上不可了。

我不经意地瞥了学姊一眼,她正让疲惫至极的千晶坐在自己腿上,还对着我说出这种话:

「不让相原同志休息一下看来是不行了,就由你们两个上台吧!」

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是指

我看了看真冬,她白皙的肌肤泛着红潮,眼里映着盛夏天空般的颜色。

「你看,这是我们的团名嘛!」

学姊拍了拍穿着T恤的千晶胸口,那里印着feketerigo上的标志。

「所以安可曲当然只有那首歌啦!」

我还没反应过来,真冬已经点头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走上舞台,整齐划一的鼓掌和踏地声再次化为细碎的掌声。看着真冬一点也不害怕地背起吉他,我才想到虽然领域不同,但这家伙本来就是专业的音乐家,早就习惯上台表演这种事了。

问题是我做不到。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时候,真冬只是瞥了我一眼,接着就光凭拇指和食指拨奏起那首歌。

这么一来,我不上台也不行了。

聚光灯和真冬的脸庞都是那么耀眼,让我无心注意自己究竟唱得好不好。<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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