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首乱红,但是听起来去不一样了。
这笛声极其的哀怨,不似王贤那么的平淡,无论是高声还是低声,皆有一种催人泪下的味道,让人不忍听下去了。
语嫣终于受不了,眩着清珠,声音都变得有些涩地说道:“姐,莫要吹了,听起来心里难受。”
李清照叹了口气,把这笛子放在石台上,眼见王贤呆在那里不动,不由出声道:“吹得不好,让王公子笑话了。”
王贤却没有听到这话,这笛声还在他的耳旁、心底,像是把心中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曾经在后世的悲欢离合,曾经和她的深情厚谊,曾经在草原上的日日夜夜,仿佛心中的所有悲凉一下子涌了出来,便若是巨闸打开,洪水滔天一般涌过来,不注意之下就会溺在水中,无法自拔。
他心中感伤之情,脸上的表情亦是哀伤欲绝,让语嫣一愣,心中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一时众人都在这哀伤的气氛中沉默着,直到良久王贤才慢慢地吐了口气道:“李姑娘果然妙音,只是太过悲伤,我方才亦是沉浸此中,竟然不能说话,实在是太过伤感了。”
李清照回声道:“情有所感,非有意为之,王公子见谅。”
王贤忙道:“不,不,这声音很好听,虽然悲伤,但真的很好听,和我之前那种声音完全不同,李姑娘此中有情,呼之便出,让人发颤,反倒是我之前所吹的声音太过苍白,比起来献丑了。”
李清照突然问道:“王公子适才沉吟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贤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清照。
李清照面色微红,忙道:“我冒昧了,语嫣,今日已经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语嫣看着天色道:“还早着呢,姐何必回去太早?”
李清照轻声道:“已经不早了。”
语嫣顿时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看李清照,随即便说道:“那好,我送姐回去。”
李清照摇头道:“不用了,语嫣你陪王公子说说话吧,我回去了。”
她说着便走出亭子,语嫣一愣,然后也走出亭子,跟着李清照,边走边说,很快便绕过院子消失不见了。
王贤用力地摇了摇头,以前都说笛声可以传达感情,自己还不相信,可是如今听到这样的笛声,他是真的伤感起来了,这样的心情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好起来。
为何笛声会如此的悲伤?
他坐在亭子之中,手里拿着这笛子,还是这一把笛子,有些沉重,有些旧质,然而为何却能发出如此哀怨的音符呢?它是从哪里出来的?为何可以敲动人的心弦呢?
人生又有多大的悲伤,这种悲伤会慢慢的积累下来吗?在某一个瞬间,一下子涌出来,形成排山倒海的力量,直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语嫣又走了回来,见王贤还拿着笛子,不由说道:“方才清照姐就是用这把笛子吹的。”
王贤“嗯”了一声,眼光依然停留在笛子上面。
语嫣走进亭子里,低声说道:“方才那笛声真的好伤感,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王贤叹了口气道:“这便是共鸣了,情之共鸣,悲之共鸣,她心中的悲伤之情在笛子上面盘旋着,笛声却触动了你心中埋藏着的悲伤,确实会有想哭的冲动。”
语嫣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清照姐为什么这么悲伤,不过刚才有些猜到了。”
王贤抬头看了看她,奇怪地问道:“你会猜心思?”
语嫣坐在石凳上,说道:“有时候会猜一点,不过十之九不中,偶尔或许能猜中。”
王贤见她说的郑重,不由有些轻笑地道:“那语嫣小姐,便说一下方才李清照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语嫣慢慢地道:“清照姐在这个时代之中,家庭环境又好,本是一个不知忧愁的少女,为何会如此的悲伤?自然是因为她到了一个悲伤的年纪。”
悲伤的年纪?这又是什么意思。
语嫣见到王贤眼中很是好奇,便又继续道:“悲伤的年纪,便是这个十六的花季,她开始明白一些事情,逐渐变得感性起来,花落了她会感伤,叶子黄了她会感伤,大雁飞走了她会感伤,就是天空不晴朗的时候她也会感伤,这便是感伤的年纪。
而她也有了一些奇怪的心思起来,这种不可言明的小心思,让她逐渐的患得患失,心头沉重,偶尔见到身边之事便觉得有些悲伤,今天你吹的笛子,她念了乱红几句,那个‘乱红飞过秋千’这样的句子,正合悲伤的气氛,让她陷入其中,由此便吹了这样的悲伤的曲子。”
王贤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有些笑了起来,心情也随即好了许多,此时慢慢地道:“李清照何须人也?难道是那种泪腺丰富的少女吗?她是极为天真烂漫的,观其词便可知道,那个‘误入藕花深处’而‘惊起一滩鸥鹭’的少女怎么会突然感性起来?”
语嫣叹了口气道:“李清照也是有花季的时代。”
花季的那个年代,正是心情变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正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时候,正是那淡淡柔柔的愁绪和笑容散开的时候,正是一切没好回忆起源的时候。
王贤像是有些明白起来,忽而笑道:“看来你是深有体会啊。”
语嫣一愣,又露出笑容道:“是啊,那个时代真是让人无法忘记,不论是甜蜜的、有笑容的,还是悲伤的、带着泪水的,现在都可以作幸福的回忆了,呃,你不会没有这样的感觉吧?”
王贤呵呵笑道:“那时候我正念高中,呃,记忆最深的是,我还有个暗恋的对象,不过呢,我当时是所谓的老实青年,哪会和人表白呢,结果就让那个对象跑掉了,记得我结婚典礼的时候还见到她,她依旧单身着,不过想来不是为了我。”
语嫣不由失笑道:“你的美好记忆就这个吗?”
王贤摇头道:“这哪里算是美好的记忆,是糟糕的记忆,我最美好的记忆是当时一个女孩暗恋我,呵呵,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回忆了,因为回忆后总是觉得十分不舒服,还是展望未来吧,为了梦想而奋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语嫣思索了一下道:“也许是吧,我有点不确定。”
王贤见她还是一副感伤的表情,不由笑道:“我想起你刚才分析的道理起来了,头头是道,就像一个心理学的大师一样,以后可以用来唬人了。”
语嫣一笑道:”是啊,先唬的就是你。”
她脸上虽然有着笑,但眼中却没有笑的样子,过了一下又说道:“王贤,你知道李清照方才到底为何悲伤?”
王贤不由笑道:“说你是心理大师,结果你还真的扮上了,方才你都不是已经说了吗?是花季到了,她对叶子黄了、花也落了感伤不已,所以吹出来的曲子也很悲伤。”
语嫣盯着他道:“是对叶子黄了感伤吗?不对,是因为她现在有了小心思了。”
王贤好奇地道:“什么小心思?”
语嫣叹气道:“方才你记起了没有,她吹的笛子便是你的这一只。”
王贤点头说道:“是啊,又没有第二只,怎么了?”
语嫣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刚吹过的笛子,她竟然拿起来吹起来了,这可以说是间接的肌肤之亲,在这个时代是极为严重的,所以她的小心思便和你有关。”
王贤一愣,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此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道:“你还真会想,连我都能扯到一起,这不是乱弹吗?我和李清照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她怎么会对我有小心思?况且她的真命天子就是赵明诚,他们两个可是后世之中称羡的夫妻啊,她想得也应该是赵明诚才对。”
语嫣皱眉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像她这个年纪便是朦朦胧胧的年纪,她见到的年龄相仿的男子次数最多的便是你了,那个赵明诚根本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所以对你有一些意思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好想一想吧。”
王贤不由笑了,方想开口,忽然想了想,不由愣了起来。
这个好像挺荒谬的,一个古代的大才女,在少女时代竟然怀春到自己身上了,但是确实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李清照见到自己的次数虽不多,但是这个时代女子基本上不能见陌生男人,见到自己的次数算是最多了。
在这个花季的年纪,有些朦胧的想法也是正常,这是一种美好的但不成熟的想法。
王贤呵呵一笑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她只要明年结了婚便成了,这个便就当是以后的回忆吧。”
语嫣微笑道:“你没有心动吗?李清照可以算是第一才女哦,又如此的美丽,如今对你也有了一点点想法,难道你没有想法和她在一起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老实说,清照姐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啊。”
王贤哈哈大笑道:“你啊,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清照的时候,听到那极为好听的声音,又见到那似烟一般的脸庞,不由有些淡淡温情涌过,但是随即又慢慢地说道:“其实我是有未婚妻的,我的未婚妻是住在草原上,她虽然不是特别的漂亮,但是有着不一般的笑容,呵呵,所以我不会对李清照有浮念的。”
语嫣一愣,模模糊糊有些记得,看着王贤道:“是那天你在山崖中所说的那个要我早的小女孩吗?”
她见到王贤点头,不由奇怪地笑道:“你怎么和草原上的女孩有了来往?”
王贤叹了口气道:“我在草原上渡过了很长时间,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我和那女孩也订了婚,以后一定会回去结婚的。”
语嫣转了转眼睛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后世之中是有妻子的。”
王贤笑道:“那是后世嘛,我又回不去了,可以说是天人相隔了,但总不能一辈子作老光棍啊,在这个时代也是要结婚的。”
语嫣有些嘲笑地道:“这算是给自己花心找的借口吧。”
王贤笑呵呵地道:“不用这样说我,我可不是那种花心之人,后世的时候不是,现在也不是。”
语嫣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然后便说道:“那清照姐怎么办?难道真的让她变的这样的忧郁么?而且她心中若有了一个影子,不管那影子多么的模糊,都会永远作为一个印记放在上面的,而且我们两家离的那么近,她以后会慢慢加深这个影子,恐怕等到她结婚的时候就心有所属了,到时候逃婚都有可能。”
王贤耸耸肩膀道:“你可真会危言耸听,不过我看你这么懂心思,就有些好奇起来了,你在后世之中也应该结婚了吧?”
语嫣一愕,脸上变得有些怪,然后便道:“没有,我是事业为先的人,事业没有成功,没有心思考虑婚嫁。”
王贤微微一笑,其实后世之中有不少女强人是这样的心态,她们的想法总是让人不能理解,而且她们的成功标准也不太明确,所以一般成功女性都是到了大龄方才嫁人。
他伸了伸懒腰道:“最近好累啊,不知道是不是走官运了。”
语嫣见他一副困死了的样子,不由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回去睡觉吧,明日还要去那什么秘阁呢,对了,王贤,你千万不要陷入这个时代的官场里面去了,到时候出不来就麻烦了,特别是心,心要保持不被那里面污染了。”
王贤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然后笑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过我却未必了。”
他便朝着卧房走去,留在语嫣一人坐在亭子之中,微微地摇了摇头。
…………
皇城是什么样子的?直秘阁又是什么样子的?
王贤一脑子的迷糊,这时候他才明白起来“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含义了,皇城的外面是有几道厚大的们通往着,他和直秘阁来的人从东华门走进去,然后在这皇城的外围不停地走着,一直有半个时辰方才走进直秘阁,然后又绕进去不知道多少圈,才见到一个直秘阁的监理,他给王贤登记了一下,便带他去一间房子里,然后说道:“你便在此房之中修书吧,记住每日必要先向直学士们禀报一声。”
王贤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便走进房中,这是一间颇大的房子,上面摆着书架,呈四方的形状,两个案台摆在中间,上面放着笔墨和一些纸,便是给人作记录和修撰用的,而正中间是一个火炉,想来是给人温茶的,这个直秘阁果然想得周到。
他正坐在一个案台边,拿起台上面的一些书,翻看了一下,这大多数都是一些经义的书籍,还有一些是史书,他看了一下,然后便见到这台上之纸尚写着不少的字,上面皆是论述尚书之中的东西,笔力很深,不像一般士子那样夸夸其谈,乱用古话。
这倒是让王贤好奇了,他正翻看着,不想外面又走进一个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此时走了进来,见到王贤便拱了拱手道:“刚才闻学士之语,说来了一个少年英杰,便在这间房中修书,曹某心中欢喜,又恐学士故意诓我,故而连忙回来,却不想真的是一个少年,实在是让人赞叹,在下曹实,乃是京城人,敢问小兄之名?”
王贤连忙说道:“在下王贤,亦是汴京人,曹兄也是在这间房中修书的?那看来这纸上之文定然是曹兄你所为之了。”
曹实看了看那他手中拿的那张纸,不由笑道:“胡乱涂鸦,偶尔得之,王兄不要笑我便是。”
王贤摇头道:“此文笔力之深,可比苏黄,曹兄大才,实在不是我等能及之!”
曹实哈哈大笑道:“王兄太捧我了,在下可是担当不起啊,以后你我二人就是同僚了,也算福难同当了,我便为你说一下这直秘阁修书的任务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不停。
王贤此时却张着嘴巴看着曹实,等到他说完了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个?”
曹实点点头道:“便是如此。”
王贤脸上不可置信地地说道:“可是这也太轻松了吧,我们就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难道就算是修书吗?最起码也要看书写一些东西出来吧?”
曹实笑哈哈地道:“王兄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这个修书的事情自然不是我等所能做的,那些东西都是学士们要做的,而直学士是给学士们打下手的,我们就是在这里坐着看书的,若是觉得单调,自然可以随便写点东西,算是临兴涂鸦。”
王贤心中还是不可思议,这算是直秘阁,所谓的大宋博物馆,自己的工作竟然就是坐在这里或是四处闲逛,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和自己无关,那不是成了白吃了吗?
他方要说什么,曹实便笑着摆手道:“王兄就不用再问了,其实我当时刚进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表情,日子久了就已经习惯了,王兄,你过一段时间自然会觉得十分舒适,何必去做那些绞尽脑汁的事情呢?可说是自讨苦吃,来来来,我们一起到外面走一走。”
王贤便随着曹实一起走向外面,这个院子极大,里面是建筑群,又各种不同规模的房子在这里,但是规划却很工整,一路上有不少人都朝着曹实打着招呼,曹实皆是满脸带笑地回应着。
他们直到走到后面的一座假桥方才停下,王贤看着曹实说道:“未想到曹兄人际竟然如此之广!”
曹实哈哈笑道:“所谓良朋好友便是吾一生所好,这直秘阁之中,上至学士,下至杂工,皆有我之友人,然而今日又交到王兄这样的好友,实在是曹某在直秘阁中最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