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暖花开之日。
不知何时,冰雪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像是被风儿挂跑掉了,随即便飞来了一群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不停,吵得花儿草儿都睡不着了,终于开始开起花来,暖洋洋的太阳此时也是带着哈欠地跑出来,催醒早春的人们。
鸟语花香,暖阳晒人,汴京便又迎来一个春天。
太学的朗朗读书声又起,王贤亦是和着众人在读着“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他的脑中却想着今早收到的书简。
这书简乃是汪洙所写,大意就是说自己的父亲生病,所以便回家乡了,而太学也不能再来了,等到过两年的时候再参加科举考试,又勉励了王贤一下,希望他能在太学之中好好努力。
王贤心中叹息,或许汪洙更为适合科举之试,现在赵万宝不知跑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未归来,整个水字房间就剩下这三个人了,看起来很是冷清。
“王贤,试问学而无崖,可求否?”台上的李廌这时突然示意停止,随即又突然问道。
王贤一愣,随即便道:“可矣。”
李廌笑道:“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王贤眨了眨眼睛道:“若不随无涯,该随何物?”
李廌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我问你这个,你却不直面回应,反倒又问起我了。”
他这时说道:“既然生而有涯,便要追寻生之道理,若得此,则知也有涯,今日我让你们读起论语,便是要让你们通过这个来明白一个道理,通常的智慧总是藏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但等到有一天你确突然有些明白起来,这便是有所领悟,而悟出生之道理,则什么无涯、有涯都不用愁了。”
下面的士子们听了之后,皆是有些交头接耳,李廌也不管他们,又向王贤问道:“王贤以为如何?”
王贤笑道:“先生说的很对。”
李廌这时又说道:“我又想起了汉武帝时期,关于儒家和黄老无为的道家之争,诸位可有兴趣庭上一听?”
炉亭之人又来了兴趣,李廌最擅长举例说故事,他们忙说道:“先生快说。”
李廌笑道:“汉朝自高祖刘邦立时,百物皆废,人烟凋敝,此时陈平便建议高祖采用黄老无为的道理来治理天下,所谓顺天道,便是由此而得,汉家便由此而兴,其时到汉景帝的时候,大汉已是举国强盛,儒生辕固建议变黄老法度,以恢复周礼为己任,变老为儒。
这自然是遭人反对了,不久就有一批人跳出来说辕固乃是乱臣贼子,其时窦太后算是黄老虔信之人,便要着人杀了辕固,结果武帝年盛,把辕固救了,由此结识了儒学之道,也由此知晓了必须抛弃黄老之术方能有所作为。
那个时代也很好,有魏其侯窦婴的帮忙,还有儒生董仲舒的制定,所以废除黄老无为之术,以儒家思想为准,在武帝的时候几乎取官皆是儒士,有人便称儒为天道,但是诸位有没有想过,武帝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这个所谓的天道?”
他满脸笑容,但是下面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儒士,从小读得便是儒家圣贤之书,学得便是儒家经国治世之道,自然认为儒学便是天道,此时听李廌的语气竟然怀疑起儒学了,不由有些纳闷起来。
王贤此时也是很疑惑,李廌难道也受到兄弟会的影响,怀疑起来自己所信奉的儒家思想了?
李廌等到大家都安静起来,这时才出声道:“诸位也莫要怀疑,我虽然不能算是合格的儒生,没有得中进士,但是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如何也不会对先贤们不敬的,其实武帝打了好几十年的仗,使得汉军锐减,百姓凋零,可以说虽然外面赢了,可是里面去空了,这时候他又讨厌起儒生来了,曾经在一夜之内连抓二十儒生,皆是直接处死,还曾说了一句话:‘若无儒则百姓不至于此’,此话自然是气话了,但是诸位明白了没有?武帝自信儒,而后又疑儒,始终没有找到天道。”
王贤听他说的是这个意思,方才明白,可是他还是问道:“那天道是虚无的吗?”
李廌哈哈大笑起来,让士子们很是莫名其妙,直到笑够了才道:“这个我解释不清楚,等到你们有机会像当世的大儒门去询问询问吧,对了,曾相公对这个也是很有研究的,你们问他去。”
他这时站了起来道:“好了,今日便就如此吧,再过几天就要月试了,诸位也要加紧读书,莫要浪费光阴。”
王贤这时也是收拾好书卷,像这种天道之类纠缠不清的东西确实应该少说,因为十个人有十个人的说话,但是都是空虚而又飘渺的,他便要行去,却又听到齐偍喊了他一声道:“臣贝,下午在广场会有人比试拳脚和射箭,一起过去看看吧。”
见齐偍颇为高兴,王贤不由愣道:“比试这个?怎么会呢?”
齐偍见他不明白,便说道:“因太祖乃是武人出身,我朝虽然以文人士大夫治天下,但一向尚武,太学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便会置办这个比试,若有异于常人之勇,可赏一个月试之优,故而有颇多人参加,反正下午也是没事,便过去看一看。”
原来是类似运动会的样子,但是奖励也未免太大了吧,竟然可以直接赏一个月试之优,他不由问道:“那山论要不要去试一下?我见你身手很是灵敏,想来也应该有所收获。”
齐偍笑道:“如果可以,我也会过去略试一下。”
王贤呵呵笑道:“那我定当为你呐喊助威了。”
他们两个人便在太学的厨间吃了一顿,随即就直接到了那中间的广场。
此时已经有很多人了,大家都是士子,自然都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王贤抬眼一看,见那边已经摆好了各种各样的工具,有雷石、箭靶、棍子等东西都是在边沿放好。
齐偍此时笑道:“看来他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太学有数千之众,也应该是藏龙卧虎,也不知道多少人将要上来。”
他们两个正说间,便有人走了上来,这是一个留着粗粗的胡子的壮汉,但他穿着一身白色儒袍,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他嘿嘿一笑道:“诸位同窗好,我叫成曲,字义举,乃是太学的一个上舍生,现在兵部任一闲职今日太学长让我来主持这一场比试,先河诸位说好,这场比试分成几项,一是拉弓,二是举石墩,三是舞刀枪,若是这些都很不错,那便再继续比试,诸位明白了没有?”
他声音极为洪亮,这时大声一喊,诸人皆是回应称是。
那个壮汉成曲这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先是拉弓,这里有几号大弓,诸位不妨来试一试,如果拉满三次者便算合格,就在这边留下名字,以备下场之试。”
这时已经有两个人把弓都抬了出来,果然都是大弓,但是型号大小各异,就放在那边。
齐偍这时小声道:“这些弓都是硬弓,拉起来很是费力,你看弓神用的是普通木材制成的,要想拉满,非得有大力气不可。”
王贤笑着点了点头,他倒不是没见过,在草原上很多人的弓都是木制的,这种支架较脆弱,拉起来就很费力,若是用铁制成的就不会如此,想来他们便是要比拼的是力气,故而摆出这种弓。
此时已经有人上去了,各自选好弓拉上几下,可能是弓实在太过沉的缘故,上台的人能够把弓拉满的还是比较少的,而拉满三次的更是少。
王贤笑着对齐偍道:“山论,不去试一下吗?”
齐偍一笑道:“这种蠢力气,我真不想去试,不过在大家心目中,力气最重要,所以我便拉上一拉了。”
他此时走上台子,便直接挑那个最大的弓,继而摆出姿势,深吸口气,便已经拉弓如满月,引得那壮汉成曲亦是喝道:“好力气!”
齐偍连续拉满三次,随即便走到那书录报上自己的斋房和名字,他下来的时候,王贤不由笑道:“实在没有想到,真正的藏龙卧虎就是山论了,看来后面的定然不在君之话下了。”
“哪里,只是蠢力气而已。”齐偍倒是没有什么高兴,这时说道:“看来太学之中能人尚是不少,方才看到书录已经写了不少的名字了,想胜过所有人,还是很困难的。”
王贤笑道:“山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后面尚有举石墩和舞刀枪呢,相信不少人就过不了这两关。”
齐偍亦是一笑,便在这边看着还在拉弓的人们,边看边像王贤介绍一些拉弓的知识,王贤也是微笑听着,他倒是没觉得拉弓有那么多的规范,事实上,只要能拉满射远,而且可以命中,那就是好射中,否则说的再好,也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而后便是举石墩了,这个也分为几个重量的,边沿有着可以用手扣着的凹槽,要求把石墩能够提到胸口之间,便算合格,这也是纯粹的比拼力气,齐偍也不含糊,不仅把那三百斤的大石墩举到胸口,还轻轻翻转了一下,随即才放下。
成曲哈哈大笑道:“兄台果然力气大,成某人不得不服了,书录快点把他记好了。”
齐偍只是一笑,便又走下来了,对他来说,这些比拼力气的本就没有什么,他这时望着台上,有一个很是强壮的年轻人此时正在举那大石墩,他一直高高地举至头顶,随即又翻一下,方才放下,然后在一片叫好的声音中向自己看了一眼,像是挑衅一般。
王贤这时笑道:“那人好像故意如此,估计会是你的对手了。”
齐偍摇头道:“他只是力气好,后面比拼的可就不是力气了,我倒是担心那边一个人,你看一看,他一直都很从容,仿佛没有表情一般。”
他的眼睛盯着的是在左边的一个年轻人,王贤见到不由一愣,那个年轻人竟然是秦该。
秦该此时也是朝这边看来,朝着王贤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王贤亦是报以一笑,随即转过头来道:“那个人是内舍生,名叫秦该,应该也是身手不错的。”
齐偍有些惊讶地道:“臣贝认识此人?”
王贤呵呵一笑道:“算是认识,好像要去舞刀枪了,山论喜好何等兵器?”
齐偍笑道:“天下之兵器,莫不是一寸长,一分强,最喜自然是长枪了。”
他这时便上前而去,从那兵器架上去出长枪,然后稍微舞动一番,感觉颇好,随即便散开舞动起来,他这一招一式都是很连贯,很像那么一回事,刚开始只是简单的花招,可是他舞了一会儿就突然直接往前刺过去,随即又立刻收回来像后而刺。
这一下极为漂亮,让人皆是叫好,成曲笑着点头不已。
王贤等到他下来的时候不由笑道:“山论,你可算出了风头,适才那一手真是极为华丽,而且动作极快,我们都给你拍手叫好。”
齐偍此时还有些累,但闻言只是笑道:“此乃是回马枪,是我父亲传给我的。”
王贤见他把目光盯在秦该身上,便也看了起来,这个秦该拿的是一把刀,虽然不是很大的那把,但看上去也是极为有气势。
刀子很快便舞动起来,很难想象秦该这样的身体竟然可以丝毫不费力的舞刀,左右上下都是砍着不停,但是极为的快速,如此频率的舞刀他竟然很快地使出来了,让场中诸人都是惊讶万分。
齐偍此时摇首道:“看来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真是太小看太学之人了。”
王贤笑道:“你不用这样,现在这三轮比完之后,明日下午又要比上一下,到时候才见分晓,那个壮汉上场了,看一看他是怎么舞刀枪的。”
那个壮汉此时在刀枪之旁颇为犹豫,想了半天才拿起了那把刀,随即大声道:“方才那位同窗在下是比不上的,但是在下有的是力气。”他大吼一声,然后也用力地舞动这大刀。
他与其说是舞刀,不如说是乱砍,丝毫没有什么章法,就连成曲此时也是微微摇头,但是却不忍让他停下来。
那壮汉突然大喝一声,随即大刀直接朝着那石墩砍去,只听啪嗒一声,刀身竟然直接断掉了,然后众人便看见一道很明显的痕迹在石墩之上,而那壮汉也气喘地坐在地上。
这让场中诸人皆是惊讶无比,随即爆发出了震天般的喝彩声,成曲大声笑道:“成某一向自认为力气过人,还从没敢往石上砍去,想我太学同窗,竟然有如此能人,实在是让人羡慕!”
王贤见到齐偍亦是惊讶万分,不由笑道:“这汉子真是偌大的力气,竟然想出用刀子砍石头,虽然不怎么会舞刀,可是就凭着气力亦算是赢了。”
齐偍点头道:“那汉子气力确实很大,那刀子很脆,没想到可以砍出如此深的痕迹,太学奇人果真很多。”
王贤笑道:“哪里来的多,这样的武人本就稀少,况且太学又都是士子,简直是少之又少了,山论何必说出丧气之话,书录已经记好了,现在便问一下成绩吧。”
这时成曲已经出声笑道:“诸位同窗,肃静片刻,适才比试真是让吾等在太学读圣贤书的士子们开了眼界啊,成某人亦是武人出身,本是见识不少,然而适才见到太学之中的能人如此之多,实在是欣慰啊,想太祖陛下以武定国,至于此时,皇上正对陇西用兵,武人亦是大有为的,有适才几位能文能武的人,实在是太学之幸!”
他从书录那里接过纸,此时笑道:“此次比试诸位都是极好,然而总有差异,在下便说一说方才的那几位同窗,一是外舍北路斋的齐偍齐山论,他适才并无费力便拉弓举石,诸位也是看见了,而且最后使出那回马之枪,亦是我大宋军中的招式,极为干净利索,是故他便是明日比试之人。
而内舍三斋之中的二斋亦有一位壮士,便是秦该秦兄了,适才诸位想必也是看见了,秦兄舞刀便是如轻羽一般,极为迅速的招式让在下大为叹服,故而他亦是明日比试之人。
还有方才的那位砍石之人,便是外舍方寸斋之中的奇人刘承柱刘兄了,就凭方才那断石之能,他进入明日之试想必诸位无甚异议吧?今日诸位都是好样的,我成某人虽然在太学五年了,拳脚功夫却一直没有落下,今趟虽只是兵部小卒,然而亦有热血报国之意,诸位同窗有如此好身手,实是大宋之福!”
待他说完,众人便已经散开,而秦该却朝着王贤走过来,此时微微笑道:“王兄,近来一切可好?”
王贤笑道:“秦兄端的是好本事,在下以前真是有眼无珠了。”
秦该笑了笑,朝着齐偍道:“齐兄是吧?在下秦该,齐兄好本事,可有父辈出自军伍之中?”
齐偍笑道:“在下的父亲便曾为一兵士,少年时和父亲学上几手,现在出来真是让大家之人看笑话了。”
秦该摇头道:“齐兄文武兼备,实在是让在下佩服,所幸无事,不如今晚齐聚蒋生楼,如此可好?对了,王兄也是要去,算是陪酒。”
王贤心中一动,忽然知晓秦该是想拉拢齐偍进入兄弟会了,他心中还是不想让齐偍进去的,方想婉言拒绝,却没想到齐偍很是爽快地道:“秦兄如此客气,若是齐某推脱就显得太小气了,在下便舍命陪君子,和秦兄饮个不醉不归。”
秦该大笑道:“正该如此!”
王贤颇为有些无奈,秦该很会鼓动人心,而且本身也是极为豪气,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也是说道:“那在下便恬颜接受了,秦兄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