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看着李天野,幽幽道:“是否出乎你的意料?堂堂白马寺主持,鄂国公,大将军,竟然是魔门弥勒教教主。()”他忽的叹口气:“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正魔之分从来只是思想之争,我弥勒教本就是从南天师道破教而出的,教义融合佛道精髓,该比任何正道还要正,却被正道诬为邪魔之道数百年,这世上从来没有正义可言,有的只有强权,不是吗?”
李天野听出他言语中的愤怒,且觉得这套理论确有其合理之处,叹口气道:“宗教思想之争从未间断,好像现在道佛甚至南北禅宗犹在争执不休,最紧要是求同存异,或者伯父的弥勒教在这点做的有些不足吧。”
薛怀义重复一遍求同存异四字,目放精光道:“天野用词之妙确令人深思,但那只是理想的状况,涉及宗教信仰,一切便没有理智可言,不然同出一脉的南北禅宗亦不会演变成如今的情形,不是吗?”
李天野知道这观念不是一句两句能扭转,自己更不清楚其中的恩怨纠葛,再说下去只是徒费唇舌,终忍不住道:“女皇帝知道伯父的身份吗?”
薛怀义透出无限惆怅的神色,淡淡道:“知道《大云经》吗?”
李天野点头,武周革命前,由东魏明寺僧人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献上,言武则天是弥勒佛降生,当代唐立周,为日后武周革命寻到个坚实的宗教依据。
薛怀义淡然道:“这《大云经》便是我弥勒教的秘典,天野明白了吗?”
李天野险些惊呼,一下子便全都想明白了。
薛怀义和武则天就好像蜜蜂见到蜜糖一样,一个是要代唐革命,成为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女皇帝,另一个则要被佛道两宗欺压数百年的弥勒教扬眉吐气,如此一拍即合,只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是有真情意,还是相互利用居多。
薛怀义叹口气道:“无需那么惊讶的,或者当你知道前朝的宰相裴炎是我弥勒教的前任教主,便会明白事实上我教隐匿在暗中的力量有多强大,也会明白女皇帝为什么甘冒得罪佛道两宗的危险和我们这邪魔外道合作了。”
裴炎是高宗朝的宰相,高宗病危时诏令其辅政,与武则天废即位的中宗,另立睿宗,后因徐敬业扬州叛乱一事牵连,被杀。其时朝野震动,受牵连者不知凡几。
李天野听到连这位史载寡言笑有奇节的一朝宰相竟然是弥勒教教主,连震惊都被震没了,张口结舌的再说不出话来。
薛怀义冷笑道:“是否不相信我的话?这亦是裴炎成功之处,能将天下人都蒙在鼓里,顶着忠臣良相的名头,为士林所冤,连我这继任者亦不能不承认不如他。”
李天野心中涌起深深的寒意,一个人能将假面具戴一辈子,直到被杀,这该是多么深沉可怕的城府和伪装啊,但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因为伪装一辈子便等于没有伪装。
他忍不住道:“既然裴炎是弥勒教前教主,那为何还要反对女皇帝呢?支持女皇帝登基,岂不更好?”
薛怀义眉头一挑,这是一个他很少出现的表情,顿时让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孔生出肃杀之气,冷冷道:“那是一场失败的赌博,裴炎始终不相信女人能当皇帝,若女皇帝只是垂帘听政,他一万个支持,但分歧便在于女皇帝的野心太大,于是便有了那一场博弈,徐敬业扬州叛乱,可惜输的是裴炎。或者说他并没有输,因为在那之前,他通过千金公主把我推荐给了女皇帝。我弥勒教能有今天,裴炎是当之无愧的忠臣。”
这该是最持中的评价,亦让李天野感慨裴炎的精明,就如同现在的投资一样,他一方面与女皇帝博弈,另一方面又布下薛怀义这棋子抵消风险,这样纵使他赌输了,弥勒教亦不会一败涂地,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无比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