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了,艺术学院整个已经混入天地的黑暗之中,廊道的桔黄色的路灯很安静的亮着,映着影影绰绰的漆黑一团的假山,雕塑,花圃。琴房在艺术学院最里边的一排平房练习室,此刻只有第五练习室还在亮着灯,连周围的路灯都熄灭了。
大礼堂的彩排还没有结束,但是周缈缈彩排完了以后,又回来练琴了,马哲实在放心不下,过了十点半以后,整个艺术学院基本上没有其他人了,虽然马哲告诉自己,人家周缈缈没有认识你之前,她已经这样练了一年半的琴,也没发生什么事,但是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很烦躁的担心,于是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的跑掉了。
周缈缈背着窗子,在一遍遍的练琴,她的腰挺得笔直,脑袋随着旋律和动作时时的晃动,长长的直发在灯光下光亮着,她的两手轻柔的在键盘滑过,手指点动的快速让人在灯下看得晃了眼,你怎么也想不到人类的手的灵巧能快到这种速度,只是隐隐的看到手指的轮廓,美妙的旋律就随着指尖的点动流了出来。
马哲看着周缈缈在狭小的不到二十平米的单调的教室里练着琴,心里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无数个夜晚,对周缈缈来说,她的大半人生,其实都是这样孤单的一个人在这样一间狭小的琴房里度过的吧。也许对她来说已经习惯了,在她看来,有音乐的陪伴她其实是快乐的。但是在那一刻,马哲却觉得她是无比的孤单柔弱的,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别的女孩很正常的快乐,谈恋爱,享受男生的呵护的时候,她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单的弹琴,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马哲突然觉得,很多人第一眼看到周缈缈都会觉得她是个优雅的难以亲近的人,其实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在别人的面前怎么去表现自己的情感,一个陪了没有生命的钢琴十几年的女孩,她有了高超的技法,让人无法亵渎的气质,但同时也失去了和人交流的兴趣,失去了别的女孩所拥有的很平常的快乐。
她其实不是高傲冷淡,而是因为没有人了解她,她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如何吸引男孩,如何得到别人的宠爱上。她是独孤的,封闭了自己的。
马哲拿出纸和笔,对着周缈缈的背影迅速的画了起来,这个柔弱孤单的背影,让他只想冲进去,紧紧的要揉碎的抱住她。
他的眼睛有些迷糊了,他并不刻意的去细细的描绘周缈缈的弹琴的样子,而是仔细的描绘着琴房的单调,一盏光亮的灯,一台黑色的巨大的钢琴,一张椅子,椅子的脚边倚着一个深色的袋子,里边露出一角的琴谱,一个粗粗几条线条勾勒起来的在夸大了的钢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小的女孩。这就是马哲画的周缈缈的画像,让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疼的画像。
周缈缈弹完了一首曲子,轻轻的舒了口气,揉了揉手,站了起来放松一下身体,扭了扭脖子和腰,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她扭过头去,黑黑的窗外却没有人,她有些奇怪的走过去,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外边有一排矮矮的夜来香,再过去就是艺术学院的围墙,围墙外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没有任何的人。
周缈缈却知道刚才的感觉不会错的,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总有,周缈缈又想起那个纸鹤男,也许是他吧,一个无聊的人,他爱看就看吧,自己只要一坐在钢琴边就会忘了一切,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也不会影响自己,只是这样的注视却不出现,让人心里不住猜想,不由有些心烦。
周缈缈皱着眉头道:“什么人,出来!你无聊不无聊呀!”
经过了蓝色多瑙河事件之后,马哲就决定,暂时绝对不要让周缈缈知道自己就是纸鹤男,而且现在他和周缈缈的关系还不错,周缈缈还把他当朋友,一旦捅破了以后也许朋友也当不成了,他还没有自恋到凭着几张纸鹤就让这个女孩喜欢上自己。
周缈缈十分的郁闷,又大声道:“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藏头露尾,你死心吧!”
马哲在屋顶上嘿嘿的得意的笑,心里却想,我一定要让你喜欢我!
十一点四十,周缈缈照例的结束了今天的练习,走出学院大门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纸鹤。看到纸鹤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刚才她已经决定,再看到纸鹤的时候绝对不看,马上撕掉!但是现在又看到纸鹤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犹豫了:要不再看一次?最后一次?看完这次绝对不再看了!
她捏起纸鹤,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心里却想:看完这次绝对不再看了,绝对!
只是在打开纸鹤的时候,在看清里边的图画的时候,周缈缈却还是愣住了。
她虽然学的是艺术,但其实并不熟悉绘画,对于许多世界名画中所表达的意思,她其实都不了解,但是在看到这副画的时候,看着很随意的几条线条勾勒的那个女孩,她突然的明白了这副画的意思:孤独,怜惜。这并不是说马哲的画画得有多好,而是他所要表达的东西是自己最熟悉的,表达得很直白,但也很激烈。
很熟悉,也很陌生,她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副画,突然就觉得自己就仿佛身临其中,单调的教室,巨大的黑色的钢琴,而自己变得好小,好孤独的坐在钢琴前边,她静静的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琴,每弹一遍,钢琴就变大一分,她就变小一分,在她的身后,有个黑影,正亮着一双怜惜的眼睛,温柔的望着自己。
周缈缈的眼睛朦胧了,她被这副画感动了,或者说她被画里边的那个女孩感动了,所有的心酸和委屈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她突然的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