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语喜道:“自是宜早不宜迟,若能奏效,则免去了冰语守阵不力之罪,那我便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了。”
宁羽白摇头道:“姑娘切莫如此说,先不说你对我的恩情,就是平白遇见这事而在下又力所能及,也不能不管。祛除邪恶匡复正道本为我辈本分,又何来感谢之说?”停了一下又道:“先莫多说这些,且看看我能不能驱动这天音神石再说。若是变不得阵,可不都是白说了?”
林冰语微微一笑道:“你自管弹吧,按说每五十年一次的禳琴大礼该有些仪式才对,不过如今敝门零丁,事态又紧急,权且从简好了。我现在又是气力绝无,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便只好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罢。”说罢将那铜板再次盖上,权且当作了个矮几,又把琴放在了上面。
宁羽白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就势盘膝坐下,正在“几案”之前。双手一抬,轻轻搭上了琴弦。林冰语一见,亦退身于后不再言语,只把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前边的背影上。一时间忽的变得万籁俱寂,连那河水也仿佛凝而无声了似的。
双目微瞑,宁羽白不禁暗暗想起之前练习此曲时的疑惑:灵霄琴境修至武破境,那九曲都是各有神通,皆能临敌对战的,至少他习过的几曲皆是如此。唯这名为“山河”之曲,虽似有些奥妙神力能隐隐呼应山水之灵,但却对不得敌,降不得妖镇不得魔的。当时他还不知有何作用,现在才知,原来竟是这齐天混元阵的变阵之曲,可却又在师父的琴谱之中,却是奇怪。不过此时并不是思考之时,他心境慢慢趋于恬淡,渐渐运起灵息。先由文冲,再至武破,灵霄琴境悄然展开,气机遥遥罩在了那河中小洲之上,《山河操》的曲法已跃然浮现于胸。
“铮铮……”冰弦连响,宁羽白睁开二目,双手舞动抚起琴来。那琴一经拨弄,琴体上竟有碧光流离闪烁,弦上也是丝丝毫光放了出来!宁羽白双目一亮,惊叹之余只闻得琴声清越,好似可以直指人心一般,柔而不散、刚而不孤,一声之下久久并不散去,却仍萦绕在人的耳中一样。他心知此琴定非凡品,更是有了底气,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行若流水一般将那《山河操》奏了出来。一时之间偌大个钟乳石穴之内灵音回响,一弦未绝而一弦又起,如语凝咽。林冰语在后,闻之顿时一振。她也是音律秘法的行家,倾耳一听便知深浅,这琴曲回荡穴内四周,好像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一样。但是她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玄妙感觉,而这感觉的源头,正是那河中的小洲。当下心中更喜,把双眼一闭,细心聆听起来。
前面宁羽白指影如梭,可那曲子却甚是凝缓,就好像他拨了数拨才弹出了一个音似的,当真可说是神乎其技。渐渐地他将琴境催至顶峰,人也完全融入了进去。正弹间,就在弦音一转之际,忽地只听“当”的一声钟鸣,直欲震透人心!虽然响亮却是正合于曲调,丝毫也不突兀。原来这曲果然就是变阵之曲,一经弹起,那洲上十二块神石空明间隐隐遥相呼应,曲中契机一到,外围酉位上天音石的灵钟率先受激,当的一声响了出来。钟声刚过还未散去,其下神石便自动向前移了两寸,有如神使一样。石方一动,一阵尖鸣之声忽然又在地下响了起来,可惜那声音再不是恃强相抗,却是悲鸣惨号、不胜痛苦的样子。林冰语听得心神大振,蓦地把眼睛睁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外面琴声、钟声、尖叫声一时同起,宁羽白心里却空灵一片,舍去指下之琴再无他物。拨捻拢划,琴音渐渐由慢变快,由低变高,磅礴之音轰然而出,山河操终演入中段!但听得琴声中忽而如一峰突现凌绝云空,忽如万山横遍棉连四野,天音石上灵钟个个青光大盛,合着琴曲当当作鸣,好似乐礼编钟,高低不一、错落有致,妙响玄音不绝于耳。饶是林冰语身在局外,也听得心潮澎湃,妙目之中异彩连闪。随着琴音旋飞,只见那小洲之上震动频频,天音镇魔石有如被十二只巨手同时摆弄,纷纷左挪右闪、前趋后退就如坪上棋子,令人目不暇接,也不知变动了多少步数去。那地下传来的惨叫早已湮没不闻,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嘿!”宁羽白吐气开声,双手一划,琴声大振之下,但听得那十二口钟同时作响,轰然一声过后,曲终声寂。宁羽白缓缓睁开双眼,望见前面那十二口烟雾缭绕的铜钟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转头问道:“林姑娘,可是奏效了么?”
一只玉润纤手扶上他的肩头,只听林冰语兴奋地道:“你看那七狱缚魂!”
宁羽白闻声望去,只见那三条锁链静静高悬,仍是赤红一体,乍一看却不见有什么分别。再细细一瞧,却发现本来贯穿其中的那道黑线,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那黑线……”他有点不解。
“那黑线就是魔物魂力所化,如今已经完全不见,说明它已被完全封镇。看着样子,恐怕七八十年以后后再变此阵也来得及了!真是厉害,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冰语不禁盯住他奇道。
看着那清澈得有如天上冰月一般的双眸近在咫尺,近得几乎能够数过来她那长长的睫毛、看透那薄纱之下的秀美脸庞,宁羽白的心没来由的腾地一跳,愣了一下后,慌回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师父他老人家教的比较好吧……”
林冰语美目连眨,猛地意识到似乎有些失态,忙不迭一下抽回了肩头之手,坐回了身子。脸上已是绯红一片,所幸罩了面纱,前面那人又没回头,不虞被他看到,纱下樱唇轻启,禁不住吐了吐舌头,心头也是一阵鹿撞。耳中却听那人深吸口气又道:“我总算明白了这曲子的奥妙,这齐天阵中的镇魂台必为地灵之征,那镇魔石各为高山之象,借此琴钟变阵迎合造化,正可以挪移八方群山之力,以镇邪魔。数十年后山力减退,才能再行转借。不知林姑娘,我说的可对么?”
“正是这样。”林冰语整整心神答道,等了一下又笑道:“别再姑娘姑娘的叫了,你我如今也算得上是熟人,就叫我冰语吧。”
宁羽白转过头来,尴尬一笑道:“我也早想说了,我本非什么公子,你也不要那样叫我了吧。”
“既然如此,我便叫你宁大哥,你便叫我冰语如何?”
宁羽白听了道:“如此甚好,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各自站起身来,宁羽白又道:“此间事了,我恐怕也要走了,这琴必为贵派尊贵之物——”说着一指几上的碧玉琴,“冰语妹子还是先慎重收好吧。”
林冰语点了点头道:“宁大哥这次一曲镇魔,真是帮了敝门大忙,婆婆若是在天有灵,也定当感激于你。这事本是我门中职责,不干你什么关系,却这样劳动了你,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不如……”
“你又来了,”宁羽白截道,“感谢二字就莫要提了,你要是想要送我这琴,我可万万不敢收的!”说罢一甩袍袖卷起那琴,一手抬起铜盖,将琴轻轻送了进去,忙又将盖子盖好,一边道:“你那烦恼丝若是还有,让我七根也就好了。”
“噗哧!”林冰语禁不住笑了出来,险些将面纱吹起,忙抚住道:“这琴也只是用得少了些,却也不是什么至宝,只不过是变阵仪式的礼琴罢了。你便要,我还嫌它拿不出手呢。”
“啊……”宁羽白略感尴尬,还要推辞,却见林冰语轻身飘起下了坛去,只留下一声“随我来”,人已往大门口处闪了过去。他一见如此不禁眉头轻皱,可又不知林冰语到底要做什么,只好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林冰语身形灵动,抬手间启得小门,人已钻出。宁羽白跟在后面,只见她出了门去来到水边,默念口诀,哗啦啦水浪翻滚中玄纹金鳞兽显现了出来,脖颈轻摆,甚是恭顺的样子。林冰语飘身踏上了金鳞兽的头顶,回身向着呆站的宁羽白招手道:“宁大哥,还不上来?”宁羽白望了望白衣飘飘的她,又看了看奇怪地望着自己的金鳞兽,不禁莞尔一笑,将身一扬上了兽头,挽住一支长角站在了林冰语身边。
“走吧,”林冰语轻轻一拍金鳞兽的脑门,金鳞兽昂然一声,摆动身躯,缓缓地没入了水去,水面上只见一道长长黑影逐渐沉去,俄而突地窜走,只在水面上留下浅浅一道水痕而已……
两人驾着金鳞兽,不片刻就出了水道,而后冲水面、逆瀑布、过云湖,飞出了困龙山去,宁羽白一路随着林冰语,又往顶上云海之中飞去。他们一个驾风一个行云,一路快若星驰,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打远一看便有金光闪耀,飞近一瞧,原来是座金碧琉璃搭就的门楼,耸峙层云之中,仿佛天宫一般!宁羽白虽也是修炼中人,看到这景也是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云中楼阁的?却见林冰语当先收了云,落在了门楼低下,挥手相招,惊奇之余也收了风头落了下去。只觉脚踩在云层之上,松软棉厚,自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人托起,落不下去,心才踏实了点。但一看到周围景象,却又奇怪起来。
原来门楼之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红墙碧瓦、金门玉殿,竟是一片空旷,只在不远之前立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铜镜!那铜镜与一般铜镜一样为浑圆之状,只不过大了几十倍去。其最上面边框出一处凸起,上面镶了拳头大小一颗明珠,里面竟然电火闪耀,仿佛困了个愤怒的雷公似的。镜面云烟缭绕,却看不大清。
林冰语对宁羽白道:“此处乃是我九天阁之第六天——镜幻天,也是我能带你来的最高天,上三天就是我自己,因为修为不够也上不去呢。”又一指对面那镜道:“此镜名为无渺镜,镜中有灵,此下六天内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在它映照之中。”
“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宁羽白奇道。
林冰语笑道:“少安毋躁,呆会你就知道了。”说罢领了他,两人一起往镜前走去。
来到镜前,却依旧看不清境里的情形,林冰语站定,合起双掌望着那电火明珠祷道:“九天阁第十二代掌门林冰语拜启守护镜灵——弟子年幼修浅,匆继掌门之位,无德无能,愧对历代先师。且今次险些失守齐天阵铸下大错,此诚弟子不力之过也。幸得琴神前辈之弟子宁羽白相助,保得齐天阵数十年稳固,于弟子、于吾门、于苍生,为功不可说不大。故此为之请入七宝璇玑厅一次,亦是为苍生作谢。镜灵洞察烛照,当知此言非虚,还望一启门户,以示吾门不负于人。”宁羽白在后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竟似是个门户,可入到什么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