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刚下,一个太监忽然跑进来,急忙禀报道:“四皇子正跪在殿外……”
太监说的内容很长,但卫绮凡只听见了这一句,她脑中嗡嗡作响,呼吸有片刻地停滞,感觉胸闷得厉害,差点喘不过气。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她自寻死路,无非是想让自己死得彻底一点,这样他就不用再管她了,不用再为了让她活下去而四处忧心,到处去求人了。
能被他温柔以待的人,应该是另一个更好的,而不是像她这样,只会拖累他的人。
她想要冲出去看看他,然而才刚站起来就被人按住了,伴随着一句“带下去”的命令,她被人带出了大殿。
然后,她终于看到他了。
春日的风还很凉,苏世安跪在殿外的石板上,任由别人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起来,直到她出了大殿,才抬头望了她一眼。
他单薄的身躯落入她眼底,面上毫无血色,惨败一片,她无法想象,昨夜还病重在榻的他究竟是怎么拖着身子跪在了这里。
她鼻子酸涩,在人后,无声地哽咽。
若能早一点遇到他,该多好。
她又被带回了阴暗的天牢里,静静等待着三日后的斩首来临。她听闻,那一日,苏世安强撑着跪在殿外,皇帝心疼他,让他起来,他偏不愿,只说想求她一条活路,直到有人告诉他,皇帝已经下令,将她三日后处斩,他才猛地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这一次,他算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在所有人都在为他的重病忙碌,努力地想要将他救回来时,她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一边哭得心碎,一边祈求他的平安。
说她傻,其实他比她还傻。
三天时间,她出不去,也再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那时,她心存侥幸,觉得他一定没事的,不然这消息一定瞒不住的。
可是,在处斩的前一夜,大皇子苏晋来了,他带着人,端着一杯酒来到她面前,对她说:“一个时辰前,四弟去了。”
瞬间,她心底的那点侥幸也没了,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双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幸亏用手撑住了墙壁,才勉强稳住。
去了,终究还是去了……
这一年,他也不过才十八岁。
她不知是该为他高兴他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还是该为他伤感,终是没活过二十岁,终是为了她,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命。
“他去之前念着你,托本殿下再给你带一杯酒,算是作别。喝不喝,你自己选。”
金樽美酒被端到她面前,微红的琼浆像被掺杂了血液一般。在这时候,赐一杯酒,无论何人,想到的估计都是穿肠毒药。
她慢慢站稳,伸手执起酒杯。这一刻,她看似面色平静,然而心底的情绪却久久不能平复,指尖都因此而细微的发抖着。
但下一瞬,她却仰头一饮而尽。
既是他所给,穿肠毒药,也甘之如饴。
“哐当——”
酒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像极了当初他抚与她听的琴音,如天籁般悦耳。
她闭上眼睛,朦朦胧胧间,好像又看到了他,看到他坐在一株花树下,静静地抚着指尖下的琴弦,抬眸看她时,笑得温柔。
04
南越四皇子死了,死在了二月的天,死在了初雅公主即将和亲临天国的时候。然而皇宫的消息却说他在静心养病,不见他人。
卫绮凡与弘中吟以及神殿的一干人等于大街之上斩首示众,一刀砍下,血溅三尺。
上京百姓无不称好。
…
醒来时,卫绮凡脑中混沌,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山野绿林,二月中旬的天,山中还是冷的。直到勾瑶走进来,她才明白,大皇子苏晋救了她。
那杯酒,不是毒酒。
可是,他为什么要救她?
是因为苏世安吗?是苏世安在死前,又去求了这位与自己并不算亲厚的兄长吗?
“你的命现在是四皇子的,他死前求大皇子让你活着,那你就必须好好活着。”
他一次次为她折了傲骨,那温润如玉的人啊,临死前,还在用一口吊着的气护她最后一程。
此后,卫绮凡一个人隐居于山中,用他为她求来的命活着。她在还未开花的杏花树下为苏世安立了衣冠冢,一天又一天地守着这块亲自为他刻下的木碑,独自饮斟。
她期盼着有一天如雪的杏花盛开,一片片地落在他的坟头,像他常年穿在身上的素雅衣衫,永远那么干净如雪,不染尘埃。
苏世安,对不起。
…
一月又一月,南越国与临天国之间战乱渐起,夜云深归来,大皇子苏晋带领大军击退临天国大军,受帝嘉奖,风头无二,后太子毒害皇帝被废,大皇子继新帝之位。
短短一个月时间,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卫绮凡有时下山,偶尔听闻。
一日,她出门匆匆归来,却远远看到前方有个人影,撑着一把白色绘花树的油纸伞站立在那杏花树下的坟头前。
卫绮凡不知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是三月的天,杏花微雨,坟头上落满了一片片的花瓣,而那人一袭白衣胜雪,修长的背影瘦弱又单薄,握住伞柄的手,病态苍白。
那一刻,她好像又见到了他。
不知何时,他转过了身,抬眸的一瞬间四目相对,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静静的,就这么看着他。
冷风拂过,身体一阵颤栗。
过了好久,她才挪动着一双仿若失去了行动意识的腿,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她的双眸一直看着他,看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面前那个自己无比思念的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他抬手,将手中的红玉簪递出来,那是一支雕刻着山茶花的簪子,盛开的花配上红玉的色彩,如火如荼,让人目不转睛。
她记得,他曾说他最喜欢山茶花,因为山茶花的花瓣总是一片片凋谢,直到生命结束,他也希望自己能这般,慢一点凋谢。
她沉浸在见到这张相似的脸中久久回不过神,再回神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抬手从头发上拿下一根木簪,几乎哽咽地对他说:“这才是我的簪子,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
“姑娘,你可知杏陵卫家?”
“知道。”她哽咽地点头。
“那你可知杏陵卫家有个女儿,叫卫绮?”
“知道,我还知道,杏陵卫家世代行医,昔日大梁安和三十年,卫绮五岁,有客携七岁幼童诊脉,身怀重疾,根治渺茫。后幼童常年居于卫家治养,与卫家之女卫绮相识,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亲做木簪刻字赠予。然,不过三年,杏陵卫家被下令满门抄斩,从此杏陵再无卫家。卫绮随仆人逃去南越,于名后加凡字,为,卫绮凡。”
那一刻,杏花树下,白色的花瓣落在她肩头,淡淡的花香夹杂在风中拂过鼻尖。
“那你可知,我找了她很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话落,她的眼泪早已忍不住一颗颗地掉了,她朝他扑过去,伸手抱住他。
他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将她拥入怀中。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她泪流满面,紧紧抱着他不肯松开。
“对不起……”
这句道歉,是苏世安对她说的。
对不起,现在才来找你。
…
苏世安的身体好了很多,不见曾经的病体缠身,卫绮凡很欣喜,两人就一直生活在这山中,不再管外面的纷纷扰扰。
后来有一天,她说她要嫁给他,他面色僵了僵,垂眸微笑,只说:“你还小。”
小吗?像她这个年纪的,早都嫁人了。
他不愿,她之后也再没有提起,生怕靠得太近,他会彻底地离她而去。
可后来她发现,并非是他不愿娶她,而是他早知自己时日无多,不能与她执手到老。
不到一年,他的病又开始反复了,她不愿他就这么离自己而去,于是待各国的战事一结束,她便带着他寻访天下名医。
苏世安看不得她低声下气地去求人,看不得她为了他委屈自己,一次次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落泪。他告诉她,当初临渊给了他一年的命,所以他放不下地回来找她,他希望这一年,他能给她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为了他到处奔波……
如今,临渊回了长生地,她再不可能找到他,兜兜转转她想到了风清颜,她相信以风清颜现在的实力,一定能救他。
于是那一夜,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求求你,帮我救一个人。”
“谁?”
“苏世安。”
“不救。”
就像是在报复她曾经做过的错事,她拒绝地干脆果断,让她的心沉到了底。
“我们回去吧。”那时候,他会像以前一样微笑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依旧没有找到治他病的方法,幸而让人拖长了他的寿命,还能再多活一两个月。而后来,她还是坚决地对他说:“苏世安,我要嫁给你,不管你娶不娶,我都嫁。这辈子,我只嫁于你。”
他摇头,依旧反对。
他说:“你这么做不值得。”
他说:“早知,我就不该耽误你。”
后来,她主动吻上他,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堵住了那些她不想听的话。其实她心里很疼,她相信当初夜云深死去时,风清颜一定也是一样的疼,表面风轻云淡,时常微笑以对,但揭开那面具,却只剩鲜血淋漓。
卫绮凡还能记得,当初被关天牢时,她去找他的那晚,那时候她很不明白,还问过他为什么非要救她。
而当时,他也一贯微笑着说:“我心悦于你,便想护你安好。”
“八年前在卫家时,我没保护好你,八年后让我真正的护你一次,可好?”
八年前,卫家被满门抄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个心悦,便让他可以葬送了自己的命。
她还是不顾他的意愿嫁给了他,为他穿上火红的嫁裳,在女娲庙前,拜了天地。
那时候,他还挺生气的,直到她说了一句:“药石无医,我陪你黄泉赴命。”
如此,他们禀了天地,做了夫妻。
不求执手到老,只求阴司地狱,天上人间,名笺上有书:苏世安之妻,卫绮凡。
05
“颜颜,我看你也并非那么心狠,为什么不帮她一把,救救他?”夜里,男人站在一片山林中,看着前方那一座矮小的木屋。
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人。
“欲买桃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既然离汐你这么关心他们,那就由你将这一坛杏花酒送去吧,作为他们的新婚贺礼。”
她笑了笑,将一坛酒丢给他。
她于开满桃花树的小路上转身而去,仰起头,将手中那不醉人的果酒一饮而尽。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轻盈翩跹,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偶尔还会转一下圈。那背影看着那么美,但为何,总透着一股落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离汐不知道,如今正是四月呀。
欲买桃花同载酒,却终不似,少年游。
(完)
作者:这章76k+,够看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