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沐生站在西厢门口,小脸板板着,听着里面呜咽的低泣,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一只大手按在他肩膀上,他转过脸,父亲金老六正站在身边。他头一次认真地发现,父亲的眼睛是如此地深邃,黑黢黢仿佛蕴含着无尽的人生道理。
与此同时,金老六也在打量着儿子。
自从金沐生跟了陈东学武,便经常不着家,总是半夜三更才被陈东扛着回来,到家的时候总是已经睡的死沉,全靠他姐姐金秀玉帮他换衣服擦身体,安顿歇息。金林氏曾抱怨不该让陈东教儿子习武,天天见不着人,还总是练到大半夜,太过辛苦。金老六却认为,这是儿子勤奋的表现,十分地赞赏和支持。
男人,就是要年轻时肯吃苦。
“你姐姐今日出嫁了。”
金老六只说了这么几个字,金沐生沉默着,半晌,“恩”了一声。
他今日穿着一身纯白的绸里衣,紫色葛纱的外衣,下摆用银线绣了精致的如意纹。身量未足,显得略微单薄,一根宽宽的银色腰带,却勒出了少年才有的结实的窄腰。两腿并拢,挺的笔直,头发竟也不同于往日的散乱,而是用一根银色发带束得整整齐齐。
金沐生本来就长得好看,浓眉俊眼,挺直的鼻梁,还有比未出阁的少女更加红润的嘴唇。金老六往日只觉这嘴长在男人脸上显得过于女气,如今却发现,已经长到他肩膀高度的儿子,竟也有了玉树临风的轮廓。
屋内的哭声已经止了,大约是重新补了妆,过了一会儿,金林氏和春云才一边一个搀着新娘子走了出来。
金沐生回头看着,只觉今日的姐姐既熟悉又陌生,那一身的红嫁衣,美得夺人心魄;那一方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脸,让他恍惚觉得,那红色之下,是另一个人。
金老六推了一把儿子地肩头。沉声道:“蹲下。”
金沐生回过神来。见父亲眼眶微微一圈红色。
他走到门口。半蹲了身体。俯下了背。
“娘。可以么?”
只听身后有个声音轻轻地问。最熟悉地声音,就是金豆儿。
金林氏道:“不碍的,你弟弟力气大得很。w-w-w.Lk”
金秀玉抿了抿唇,小心地趴到了金沐生背上。
沐生往起一站,两腿打直,双手背到后面,勒住了她的双腿,迈开了腿,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稳妥。
金秀玉心内暗惊,这个弟弟,居然已经有如此力气,居然已经能轻松地将她背起了。
各种乐器声响了起来,最响亮的就是唢呐,金秀玉不认得奏的是什么乐,只知道是极为喜庆的,能够让听的人都高兴起来。
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大人嘈杂着,小孩喊叫着,人人都嚷着新娘子出来了,分不清谁的声音是谁的。
此时的主人公金秀玉反而茫然了,她只觉得身在云端,身下的人儿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要将她送到另一个地方。
隔着红盖头,所有的声音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场戏,仿佛她只是个看戏的人。
闻到了一丝蜡油的味道,她透过红盖头底下的缝隙,捕捉到一丝影像,通过猜测想到一定是闺友们为她点燃了百步蜡烛。
当初王婶不就是这么告诉她的么,百步蜡烛,送嫁蜡烛,一送送到百步外,一送送到新郎家。
这熟悉的蜡油味,突然让她又恢复了真实的知觉。
身下的人忽然站住了,转了个身,弯下腰,往后退了一小步,将她稳稳地放了下去。
金秀玉觉得臀部接触到了一个垫子,然后坐了下去,脚下的触感像是木板。
身体忽然往后一颠,她小小吃了一惊,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必是进了轿子了。
所有的声音突然又是一轻,离着更远,她偷偷地撩开盖头一角,用指尖轻轻地将窗帘往外顶开了一条缝儿。
这条缝十分细小,外人难以察觉,她却通过这条缝隙,正好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雪白的高头大马,李承之的背影在马上挺的笔直,大红的喜服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显得俗气,反而有种特别的风流雅致。宽宽的金腰带,显得他的窄腰特别地紧致结实。
他往这边侧了侧身,扭过来半张脸。棱角分明的脸型,线条优美的下巴,还有高高的鼻梁,微微抿着的薄唇,眼里似有流光溢彩。
她突然放下了帘子,几乎是受惊一般缩回了手。
心儿扑通乱跳。
然而马上又用手指绞着衣服,撅起了嘴。
方才她可是看得真切,许多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红着脸,偷偷打量他。哼,那可是她的男人呢!
只听一声“起”,她身下的轿子便离开了地面。
突然的悬空感,让她产生了一时的恐慌。
“春云!”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小姐,我在呢。”春云的声音低低地从轿子的左侧传来,金秀玉放下了心。
唢呐响,锣鼓喧天。
喜童们在最前面开道,不断地洒着五彩的纸花儿,还有许多的铜钱。铜钱掉在地上,发出叮叮的脆响,却被震天的乐曲声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群众的眼睛果然雪亮,大人小孩都蹲下身去捡铜钱,街上顿时一片忙乱,只见乌压压的人头,和圆滚滚的屁股。
马上的李承之嘴角上挑,展开大大一个弧度。
顿时又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躲躲闪闪,却忍不住还是要多看他几眼。
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那金家的大姐儿,怎的就如此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