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第四章作茧自缚第四章作茧自缚
1
第二天的夜晚渐渐消逝。
最后一天的早晨来临。
乌兹涅˙雷比尼洛在积了一堆烟蒂的烟灰缸中把香烟捻熄,并随着吐出来的烟叹了一口又大又长的气。
每一个小时只睡二十五分钟。
这种状况已经不晓得重复了几次一方面觉得好像已经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一方面又觉得好像才经历了几次而已。
他在思考着观众的事情。
二千多名填满座位的观众。
这三天四十个小时以来,活动都没有间断。
虽然听说途中有几名观众在离开巨蛋之后就没再回来,但大部分的观众仍待在座位上。
原来如此。
难怪史奇纳想要参加这场盛会。
但是他已经无法站在音乐祭的舞台上。
而这场音乐祭也将在今天中午落幕。
还剩下几个小时呢?
等上午十一点开始的闭幕秀结束,就能够解脱了。
这次的工作应该能帮自己累积资历吧,毕竟自己一个人安排了这么浩大的活动呢。
虽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问题,不过那也很快就能解决了。
事实上,之所以没有马上解决那些问题,只是因为事件发生以后,乌兹涅必须一直待在这个现场而无法离开罢了。待活动结束、稍事休息后,他打算再趁势推波助澜一番。
我要提出决定性的证据给那个体格壮硕但脑袋似乎反应迟钝的精灵警官看。
而且这次还会附带完美的演出。
我要呈现任谁看了都认为是具备决定性的演出,让众人没有机会反驳。
这样的话就搞定了。
快了。
就快结束了。
当「TimeLord」演奏完毕,舞台的灯光也随之转暗。
没过多久,观众席的灯光便亮了起来,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等着乌兹涅的,是二十五分钟的睡眠。
「大家辛苦了!」
乌兹涅只讲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把耳机摆在控制台上,走出灯控室。
休息室的门紧邻在旁。
然而当他一打开
「嗨,你好亡
从房内传来的、发自丹目的浑厚嗓音,说真的让他听了很想吐。
「马纳伽先生。」
原本打算凝聚心中的怨气呼唤对方的名字,但说出口的却只是虚弱的呢喃。
「哎呀,不好意思一直来打扰你因为我想说只要待在这里应该就能碰到你了,于是请工作人员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看来从沙发上起身并挂着满脸笑容的壮汉,似乎没有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虽然胡渣在两个小时前才刚剃干净,但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并没有办法改善。
已经到了极限了。
乌兹涅很想脱口说出「给我滚出去」这句话。
实际上,他也做出这个嘴形了。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马纳伽先开口说话的缘故:
「已经知道嫌犯是谁了喔。」
他是这么说的。
「咦?」
「嫌犯已经查出来了,这也是多亏乌兹涅先生的帮忙呢!」
知道是谁了?
终于?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协助,终于让他好不容易查出来?
由于当下的马纳伽并没有提出「可以坐下来吗?」的要求,因此乌兹涅也只能一直靠着门站着,跟两公尺半的壮汉呈现面对面的状态。
「是吗?」
「是的,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不过绝对没错。乌兹涅先生,其实当初被锁定的目标是你喔。」
壮汉瞪大眼睛,彷佛在宣布什么重大的事实似地如此说道。
现在才讲这些。
乌兹涅拚命忍住不叹气。
「是吗?」
「哎呀?你不觉得惊讶吗?」
其实心底是感到意外的。
「不是啦,因为」
乌兹涅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吗?」
他如此说道。
就这样脱口而出。
心里之所以会萌生「不妙!」的想法,是因为他发现沙发上还有另一个人。
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少女并拢两腿端坐着,小手摆在膝盖上,并透过浏海的缝隙直盯着乌兹涅看。
一模一样!
跟从舞台上瞪着黑暗中的灯控室看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那是一双彷佛能看透一切的黑色眼睛。
「这是因为」
乌兹涅用不灵光的脑袋拚命寻找适当的言词解释。
他不太清楚自己方才究竟脱口而出了些什么;明明只是把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出来啊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但在迟钝的脑袋里的某个角落正拉起警报。
究竟哪里不妥?
自己有什么失言之处吗?
「嗯,总之呢」
出乎意料地,这时替乌兹涅解围的竟然是马纳伽刑警。
「这下我们总算可以逮捕嫌犯。哎呀,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呢。」
乌兹涅紧接着提出质疑:
「可是已经罪证确凿了吗?」
「这当然罗~~」
壮硕的精灵警官自信满满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才会说要逮捕啊。由于嫌犯身边铁定拥有什么证据,我们将会进行逮捕拘留,并彻彻底底地调查喔!绝对会找出什么物证的。」
你说什么?
洋洋得意地前来报告,讲的却是这么不切实际的内容?
喂,等一下!
这也太扯了吧?
「如果问不出证据的话?」
壮硕的刑警无奈地耸耸肩像他这样缩起巨大肩膀的模样倒也挺壮观的。
「那个时候就只能够无罪释放了表示真正的嫌犯另有其人,届时可能会扩大搜查范围吧」
说完这段话,他「啪」地拍着大手继续表示:
「反正只要找出证据,那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啦。」
马纳伽的声音发自丹田回响着: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就会转变态度的。」
啊,对喔!
一点也没错。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便会转变态度。
没错。
你这句话说得很好呢!
「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乌兹涅想确认的是逮捕嫌犯的预定时间。
「这个嘛毕竟文件可能要晚一点才会申请完毕,所以至少也要等下午一点左右才拿得到。待文件齐全以后,我们打算以速战速决的方式逮捕嫌犯。」
下午一点。
时间上虽然有些紧迫但并非办不到。
「那就祝你们的逮捕行动一切顺利。」
乌兹涅伸出手来。
「谢谢你。」
巨大的手紧握住乌兹涅的手。
两名搜查官离开后,乌兹涅˙雷比尼洛也放弃休息了。
他穿过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通道,直接来到外环式的中央广场。
穿越人群的他,好不容易走到嵌在墙壁上的公用电话前。
他早就将要拨打的电话号码记忆在脑中。
响了二次「嘟嘟」声以后,电话接通了。
听完女性职员的应答后,乌兹涅如此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请对方过来接电话吗?是的,很紧急。」
乌兹涅伪造身分,甚至捏造了「紧急」的内容。
没问题的。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就会转变态度的。
在职员的询问下,乌兹涅报上想找的人的姓名。
那一天,在上午的课堂中被紧急叫出去接电话的少女,办理了早退手续,之后的课便全部缺席了。
2
对男生没兴趣。
但不等于对女生感兴趣。
不过最起码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不曾对同年龄层的男生感到脸红心跳,也没有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产生想跟男生交往的念头。
少女曾经一度针对这件事情深思熟虑过。
然而最后所导出来的结论却让她倍感吃惊这与「一个人生活并不寂寞」的原理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男生」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但是这不等同于「女生」对自己来说便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对方是谁。
也就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
重要的是这一点。
自己是否重视对方?是否喜欢对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跟对方是男是女、是人类是精灵都没有关系。是男是女?是人类是精灵这些绝不是「主要的条件」。
反过来这么说好了
即使是同性,美好的对象就是很美好。
即使是异性,讨厌的家伙就是惹人厌。
少女紧抿着嘴唇,并用力抬头看向建筑物。
那是一栋直径一百三十公尺,高约七十公尺的巨型半球体建筑。
托尔巴斯音乐巨蛋。
制服裙、蝴蝶结,以及向日葵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着,少女开始大步往前走。
她右手握拳。
左手则紧紧地抱着手拿包。
巨蛋的正面入口是宽约十几公尺的巨型玻璃窗,设置了两扇左右开敞的门及左右各两道旋转
其中一扇左右开敞的门是封闭的,因此少女走向另一扇门。
不过她遭到站在机动式服务柜台前的女性制止。
「不好意思,可以看一下你的门票吗?」
对方应该是大学生吧?只见她穿着黄绿色的风衣,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遮阳帽;而入口大厅里也有其他几个跟她穿着相同服装的年轻男女,他们都是音乐祭的工读生。
「是舞台导演叫我来的。」
少女挺起胸膛说道:
「我是佐治雪莉嘉。」
果真如乌兹涅﹒雷比尼洛所说的,少女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便放她进去。
弯曲的中央广场沿着环状外围延伸。她从入口大厅往右走,不久后便开始能隐约听见有音乐传来。
讲好听一点是很有节奏感,讲难听一点是吵死人;那似乎是摇滚乐在许多乐器交杂演奏的乐音里,只明确传来了充满节奏感的低沉震动。
第三大厅。
她所得到的指示,是到那个大厅的「东三号」。
当她一打开厚重的隔音门,刚刚听到的音乐便立刻以极大的音量涌入耳中。
雪莉嘉踏入了会场最后一排的观众席。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绵延的观众席,只有遥远的舞台被照得十分明亮。
在上面表演的是六个人左右所组成的乐团。
过去曾在电视上看过他们几次。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个叫作「HellboundHearts」的摇滚乐团,主唱似乎是神曲乐士。
他们应该是应邀参加这次的活动,作为音乐祭的压轴吧?
虽然的确如乌兹涅在电话里所说的,观众席几乎是客满的状况,不过最后三排仍空着大半座位。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
并将手上的皮制手拿包摆在膝盖上。
她几乎看不见舞台的状况,因为除了她以外的观众全都兴奋得站了起来。
只听见高亢的吉他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贝斯发出低沉的连续跳音,跟着仿照的爵士鼓也不断发出雷呜般的鼓声。
「谢谢!」
男子透过麦克风大叫:
「谢谢大家!」
当观众跟着「呜喔喔喔喔喔!」地做出回应,大厅的空气便随之撼动着。
唯独雪莉嘉微微皱着脸。
现场充斥着不少女孩的尖叫声。
而听不出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呀哩呀哩呀哩」地逐渐升高。
现场的情绪也跟着沸腾。
当所有声音与欢呼声在不久后达到最高点时,乐音在一个「锵」的高音后突然中断。同时连续传来了微弱的爆裂声。
观众们「喔喔~」地发出骚动。
抬头一看,只见无数银色的物体正在观众席上方轻轻飞舞着。
是银色的纸花。
音乐祭正式闭幕。
一切都结束了。
史奇纳˙塞德鲁金梦想的音乐祭,现在结束了。
「本届」
场内突然传出了清爽的女性声音:
「由天鹅唱片主办的地下乐团音乐祭l007的活动节目已经全部结束」
吵杂声在观众席间慢慢扩散开来。
有满足的叹息声。
迅速收拾随身物品的声音
以及无法冷却的兴奋与激动。
在这片喧嚣中,佐治˙雪莉嘉正独自坐在场内的某个角落。
在不断重复的广播与吵杂声中,她静静地闭上眼睛。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上。
而且是上课时间。
教务课来了一名女性职员把她叫出去,说是有紧急电话打来学校找她。
她在学校的教务课办公室里拿起保留中的话筒,打来的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乌兹涅说「你仔细听好」。
警方正准备逮捕你,要是你继续待在学校的话铁定会被抓走。
请你务必在中午十二点过来我这儿,我一定能帮你的。
他的语气很急迫。
于是,现在的雪莉嘉便出现在这里了。
她依照着乌兹涅的指示前来此处。
观众席上的人群开始流动,原本聚集在大厅的人们,正各自往附近的出口缓慢地移动着。
「雪莉嘉!」
随着声音响起,突然有人坐在位于她右侧的空位上。
「太好了,你没事呢!」
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可能是声音不敌周遭的喧嚣声吧?他把手绕到雪莉嘉座位的椅背,彷佛要搂住她的肩膀似的,并将脸凑了过来: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吧?」
「嗯,应该没有。」
「好极了。」
他的脸又靠得更近了。
「事情正如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警方打算要逮捕你,搞不好现在已经前往你的学校了呢。」
雪莉嘉回过头来,直盯着对方看。
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子快要碰到鼻子。
「为什么?」
「是本人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叫马纳伽的刑警,那家伙认为是你杀了史奇纳。」
「怎么可能?我跟塞迪是朋友耶!」
「不对,原本要被杀害的对象并不是史奇纳。」
「咦?」
「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奇纳的死是一场意外,因为他擅自使用了我的单人乐团你听清楚了,警方认为你是为了杀死我而在单人乐团上动了手脚。」
「怎么会那样我对乌兹涅先生并没有抱持着任何想法,也没有想过要杀你!更何况」
雪莉嘉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警方就是这么认为的啊!」
便被打断了。
对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尖锐。
周围充斥着许多观众,然而这些准备离开第三大厅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仍坐在观众席上的这两人。
「杀死史奇纳的单人乐团是你修理的。」
「当时不是乌兹涅先生指名要我修理的吗?」
「没错,但实际打开它并动过里面的人是你!」
他的视线给人湿湿黏黏的感觉。
「他还很明确地说要逮捕你呢。」
那道视线让人觉得光是被盯着看便会玷wu了身体。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就有办法救你,能够让你不需要被送到法院或监狱,甚至连拘留所都不用进!」
这正是他将雪莉嘉叫出来的理由。
「只有我办得到喔!」
那是一道沉着、彷佛带着打量意味的眼神。
乌兹涅的眼神从雪莉嘉的脸慢慢往下移到她的胸口,然后又移回来,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爱着我。」
「啊?」
一股真的想吐的感觉忽然间涌了上来。
「只要我帮你这么说,你想杀我的动机就没了。」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目的。
「成为我的女人吧,雪莉嘉!然后你再跟警方说『其实我们从以前便开始交往了』,到时候我也会配合你,说『我们已经打算要结婚』,如此一来,你就没有动机杀我,也就不会被逮捕了。」
她之所以会动手,完全是出于反射动作。
等到回过神时,拳头已经挥向对方的鼻尖。
不,应该说她想挥向对方的鼻尖。
由于乌兹涅坐在自己的右边,距离也很近,所以她挥出的不是右手,而是左手。
然而手腕却被抓住,乌兹涅并趁势将雪莉嘉拉往自己身边。
于是形成了雪莉嘉在手腕被抓住的情况下,被乌兹涅搂在怀里的画面。
而且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仔细听我说,雪莉嘉!」
「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我会把这句话当做证词,跟警方说雪莉嘉厌恶我,厌恶到想杀了我。」
见乌兹涅嘻嘻笑时,雪莉嘉终于明白他所讲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打从心底明白。
「我在店里听说了喔,你曾在史奇纳他家过夜?想不到我对你这么绅士,你却趁机跟那家伙搞上,对我真的打击很大呢!」
雪莉嘉觉得背部冒出了鸡皮疙瘩连脸颊都有,一口气地冒了出来。
是吗?
是这样吗?
「你应该不知道吧?没错,我早就一直在注意你了,自从我们第一次在乐器行里见面从史奇纳介绍你跟我认识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明明我一直在旁边看护着你,你却跟史奇纳那家伙勾搭上!」
这个人渣!
是我过去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最烂的人渣!
「不过呢,史奇纳已经不在世上了,而且现在能帮你的也只有我。雪莉嘉,你好好考虑,当我的女人吧!」
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我先跟你声明!」
自己不能再默不作声了。
「要是你敢再接近我,我就咬烂你的鼻头!而且还要把它吃掉不吐出来,让你去找医生做个橡胶鼻子!」
忽然间,她被推开了。
背部「喀」地撞到了座位的把手。
「我知道了。」
乌兹涅从座位上起身:
「等你改变想法之后再跟我联络吧,我想你应该马上就会改变想法才对。」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雪莉嘉实在很想追上去,跳起来往他的后脑杓狠狠踢上一脚。
「不好意思。」
只可惜没时间这么做。
「你是佐治˙雪莉嘉小姐吧?」
只见有陌生女子正站在她的后方,而且是两个人。
她们都穿着套装,挺直背脊,彷佛要包抄雪莉嘉似地自两侧接近。
「我们来自鲁谢市警署的杀人课。」
两名女性同时打开的黑色手册里,有着闪闪发亮的金色徽章。
他下意识地回头照理说应该离开的乌兹涅˙雷比尼洛,正停下脚步,往雪莉嘉的方向看。
3
回到灯控室的乌兹涅,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并点燃香烟。
在他四周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整理演出使用的封音盘、收卷拉出来的电线,以及整理节目进行表。
堆放在控制台角落的板状黑框,是一张里头贴了各种颜色的明胶纸的照明滤光板。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闭上眼睛。
总之事情结束了。
反正必要的措施也做了。
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地等待就好。
无论是工作层面,还是私人层面。
扬声器中传来了第三大厅现场的声音;随着宾客缓缓退场,发出的吵杂声逐渐地变少、变小。
乌兹涅最喜欢这一刻了可以感受到终于完成一件工作的充实感。
不久之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因为最后一名客人也离开大厅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那块大玻璃窗的另一端,是超过两千个空荡荡的观众席,以及后面空无一人的舞台。
「啊?」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到有些不对劲。
照理说灯光已经全部关掉的舞台上居然亮着一盏灯。
圆形的灯光自正上方落在舞台的中央。
是顶光灯。
「喂,还有一盏顶光灯没关喔。」
乌兹涅回头看。
「什么?」
留在灯控室的,只有乌兹涅一个人而已。
唰嘎!
突如其来的金属音是从扬声器传出来的。
乌兹涅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并且往玻璃窗探出身子,整个人几乎快越过控制台。
有人在舞台上。
是个男的!
由于顶光灯的灯光照在对方的脸上,造成阴影,因此从乌兹涅所在的这个位置无法看出对方是谁;若就对方一身T恤加牛仔裤的轻松打扮来判断,说不定是提早来拆除舞台的工作人员。
但他马上警觉到对方并不是工作人员。
因为刚才的金属音是由于那名人物正在展开背在身上的单人乐团所发出的。
「是谁?」
乌兹涅抓起控制台的麦克风并打开开关;开关旁边贴了块胶带,上面有着「观众席」的手写
文字。
「谁!」
他的叫声回响于观众席,然后再度回到灯控室的扬声器中。
并发出「叽!」的噪音。
男子并没有回应。
只是双手抱着吉他型的主控制乐器。
「不可能。」
下一秒钟,他仰头往后翻倒。
「不可能!」
乌兹涅踢倒椅子并冲出空无一人的灯控室。
通道上也没有半个人。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一口气跑过通道、冲下楼梯。
「这不是真的!」
自己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魂。
但是,那真的是史奇纳!
是史奇纳˙塞德鲁金!
「可恶!可恶!可恶!」
他经过警卫休息室前,在通道上奔跑着。
一定是谁在恶作剧。
可恶,我一定要逮到那个人并告死他!
他穿过露出清水混凝土墙的通道,打开尽头处的门。
这里是第三大厅。
眼前是观众席最前面一排的通道,就在舞台的旁边。
「什么人?」
迎接他的
「啊,请不要动一
是发自丹田,又浑厚又低沉的声音。
「什么?」
「请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喔。」
是马纳伽
马纳伽刑警。
他把脱下的大衣挂在最前面一排的观众席上,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走向打开门后便站在原地不动的乌兹涅所在处。
「哎呀,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壮汉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走了过来,绕到乌兹涅身旁与他并肩而站,并用他粗壮的手指指着舞
台。
他指着由正上方化成光柱的灯光所照射到的区块。
「马纳伽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问着的乌兹涅只觉得有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正往背脊上涌窜。
他回想起案发当晚,自己在这个位置看到的景象。
看到有个人正躺在舞台上。
正确说的话,是看到他的脚底。
由于背负单人乐团的那个人是呈现仰躺的姿势,因此可以看见几根金属杆突出在半空中。
「那个男人是谁?」
然而马纳伽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总之当时是这种状况吧?」
随着壮硕的精灵警官弯下腰,一张有如岩石的脸庞就这样出现乌兹涅的脸旁。
「那天晚上从警卫室回到大厅的你,一打开门便看到这样的光景。」
「是的。」
乌兹涅的喉咙很乾。
「一点也没错。」
「接下来就是我要问的问题了」
喉咙格外地乾。
「那个人物背着单人乐团,但你看得出是什么机种吗?」
「什么?」
「也就是说从这里的可视范围,你看得出那是哪家厂商出的什么机种吗?」
「这个嘛」
看不出来。
的确,现在市面上所流通的单人乐团的基本设计大致相同,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即使是同款式的主控制乐器,设计上也完全不一样,琴箱的形状跟展开的方式也有所不同;甚至连金属杆的关节构造也有差异。
但是从这个位置实在看不太出来。
「我能确定它是吉他型的,不过」
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且非但无法看清楚主控制乐器,从这个方向也无法辨别金属杆与控制面板的款式差异。
「看不出来吗?」
他回答不出来。
但是这样的表现已经充分地回答马纳伽的问题了。
「喂,可以了喔!」
马纳伽忽然对着舞台大喊。
同时间顶光灯也消失,转换成普通的灯光照亮舞台。
「是的。」
看到站起来的人物,乌兹涅完全说不出话。
虽然看得出来那台单人乐团是理蓝德制的,但是它的主控制乐器并不是吉他。
虽然的确很像吉他,但那却是一种叫做三味线、来自异界的稀有乐器。
而且
「怎么样?就是这么回事喔!」
当站在舞台上的人物操作背负在身上的琴箱,所有的金属杆便随着显示盘与主控制乐器一起收纳起来。
「你刚刚说了吧,说『那个男人是谁』?」
说了。
刚刚的确是说了。
但是背着单人乐团站在舞台上的人物并不是男性穿着T恤与牛仔裤的,是一名女性。
「从这个位置看的话,别说是单人乐团的机种了,连倒在舞台上的人物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喔。」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脸上长了雀斑的女性便恭敬地向他敬了个礼:
「是!」
她是一名女警。
「马纳伽先生。」
「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口事?」
「唔,因为如果不事先确认过这件事,接下来的话就没办法讲下去。」
话一说完,马纳伽便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走向刚结束地下乐团音乐祭的那个舞台。
好几根银色金属支柱沿着舞台外缘竖立,天花板也有相同设计的支柱垂落而下。
舞台两旁是宛若狗屋一般大小的扬声器。
扬声器的周围绕着金属组合支架,上面还装置了许多照明灯具。
壮汉走上阶梯,途中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回头一看。
「啊啊,你请坐。」
因为乌兹涅仍维持着开门后的姿势,杵在一旁。
「随便你想坐哪儿都行,反正有二千多个座位可供挑选呢!」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马纳伽如此说道。
可能是被灯光照得太热的缘故吧,壮汉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最前面一排的观众席上;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件外套摆在刚才已经先挂在椅背上的大衣上面。
摆在那个座位前方地板上的银色大琴箱,应该是旧式的单人乐团吧?
「不是要做侦讯吗?」
乌兹涅说道。
马纳伽大大挥着像圆木一般的手臂,回应他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我是要进行调查啊,不过在那以前有必须先解决的事情喔!」
接着
「请坐下来吧。」
乌兹涅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观众席。
他僵住了。
偌大的观众席中,靠近中央的位置上,已经有自己熟悉的人物先坐在那儿了。
「雪莉嘉」
是佐治˙雪莉嘉。
刚刚她明明被两名女刑警架出会场了啊?。
但是现在她的前后左右都没看到那两名女刑警﹒反倒是身旁坐了一名少女。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两名少女正直盯着他看。
「什」
虽然乌兹涅下意识地回头往舞台看,但壮硕的精灵仅仅只是对他微笑。
一股寒意自腹底慢慢扩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坐。」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乌兹涅终于坐了下来。
他坐在最前面一排的座位上,而且是正中央的位置。
「很好,那么开始吧!」
「啪」,他拍了拍那双有如拳套的手。
会场高水准的音响设计,传回音效听起来不错的回音。
「两位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吧?」
「听得到。」
在最前面一排回答的,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佐治˙雪莉嘉小姐?」
「听得到喔!」
雪莉嘉举起一只手。
「很好,那么首先请看这个。」
伴随着马纳伽的话语,有两个人从舞台旁边的出入口走了出来。
一位是刚刚穿T恤的女警,另一位是西装笔挺的年轻男性他给人一种宛若小狗的感觉。
这两个人推着推车出来。
由于舞台非常宽敞,在推车发出「喀啷喀啷」的声音抵达马纳伽所在的舞台中央以前,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观察摆在推车上的是什么东西。
「好了,两位应该都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吧?」
乌兹涅点头回应。
「嗯,知道喔。」
雪莉嘉也一样。
那是处于收纳状态的两组单人乐团。
马纳伽面对着那两组单人乐团,并将厚实的手掌摆在右边的单人乐团上。
「这玩意儿是雅买加YW007G,跟史奇纳先生的是同一型机种。」
就是这样。
史奇纳是真心想靠那种廉价的机型成为一个音乐人;不过这也显示出他想把神曲提高到艺术领域,是一种过高的理想。
「至于另一组」
他指的是旁边的单人乐团。
「是理蓝德的RDXSG,是高级的机种,经过调查以后还真让人吃一惊呢!若跟这组雅买加制的比起来,视情况而定,它可是具有十倍以上的高价喔!」
正是如此。
「这两组都不是位于当天案发现场的单人乐团,不过是同机种。我们是在经过仔细确认之后,向熟识的乐士事务所借的;希望能根据这些,询问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这时候马纳伽的手「啪」地敲了敲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乌兹涅先生,案发当晚你携带着跟这玩意儿相同的机种到这舞台吧?」
「是的。」
「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借给史奇纳先生使用?」
「一点也没错喔?」
「维修保养也全部都进行过了?」
「是的。」
「你拜托佐治˙雪莉嘉小姐帮你做调整,也是为了要借史奇纳先生使用?」
「没错,因为我先前就听说他要上场表演,也知道他想在正式表演前先在舞台上做练习。」
「我想也是呢!」
从观众席抬头看去,只见马纳伽的巨体显得更加巨大。
他的那双小眼睛正从高处俯视着乌兹涅。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后壮汉再次面向那两组单人乐团:
「不过呢」
他那大如拳套的手所摆的位置,是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你特地准备的高级机种,如今却不知道在哪里喔!」
「咦?」
什么?
「没错,就是这样,当我们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你所携带的理蓝德的单人乐团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消失得无影无踪喔!」
你说什么?
那种事情
「我没有听说耶。」
「那当然,因为警方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连电视新闻跟报纸也都被限制报导。」
即使不开口问,理由也很清楚。
因为除了跟案子有关的人员之外,这是只有盗走那架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的人才知道的情报。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被害人」
马纳伽的巨手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移动:
「是处于背负着这组单人乐团的状态,也就是说有人换过了。」
这时候马纳伽往舞台正面走过来。
表情困惑的他,一面用手指摩擦眉毛一面表示:
「然后啊,案情就变得毫无头绪。」
他的眼睛直盯着乌兹涅看。
「不过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便能判定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并不是凶器,而且嫌犯特地在单人乐团动手脚杀死被害人,又跑回来做更换单人乐团的动作,风险实在太高了,毕竟在更换时很可能会被别人发现呢!」
的确没错。
更何况那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在我们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发现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马纳伽夸张地皱起眉头。
但是,乌兹涅已经无法认为那是他真正的表情。
「首先,你并不知道自己的理蓝德制单人乐团不见了;第二,你无法分辨倒在舞台上的人物背负了何种单人乐团,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你在那个门的位置上一看到被害人之后,便马上折回警卫休息室了吧?」
乌兹涅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完全不知道该否定什么,又该肯定什么。
因为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不过
「老实说,最初让我们想不透的,就是这一点呢!」
马纳伽警部补似乎不期待乌兹涅的回答。
「就是『为什么你不上台确认发生了什么事』的这一点,因为毕竟是你的朋友倒在舞台上喔?」
「那是由于我一时不知所措」
「真的是这样吗?」
话被打断了。
「因为你之后被送到医院时,还带着工作的道具准备音乐祭所需的文件过去。这些东西都是在当时你目击到史奇纳先生倒在舞台上而发病时便准备好了吧?」
为工作做了万全的准备,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我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简直就像是一开始便知道案发当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准备得好周到喔!然而这样的人竟然会在不知道舞台上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感到不知所措,实在太奇怪了!」
马纳伽继续接着说。
「不过呢,若是往这个方向思考就通了。」
他用粗指头抚着自己的粗眉毛:
「就是根本就不用看。」
「什么?」
「因为你早就知道史奇纳先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
「也就是说,只要确定史奇纳先生倒在地上就足够了。」
「不对!」
「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史奇纳先生倒在舞台上,便表示他已经死亡了』的这件事?」
「不对!」
乌兹涅气得大叫。
不过声音只在大厅回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不是吗?」
马纳伽刻意露出困惑的表情。
「对,不是这样。」
「你真的是因为不知所措而没有上舞台进行确认?」
「没错。」
「这样的话,就会衍生出下一个问题。」
他是故意的。
故意得让人想揍他。
「假设你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你明明没有上舞台确认,却说了『那才刚调整过耶』这么一句话。」
没错。
我是这么说过。
在医院初次跟他们见面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个」
乌兹涅咽了一下口水
「这怎么了吗?」
马纳伽忽然瞪大眼睛:
「你还问『怎么了吗』请认了吧!」
他接着以划破空气的气势用力张开双臂。
「你还不明白吗?才刚调整过的,不正是你请佐治˙雪莉嘉调整的、你自己的单人乐团吗?那组理蓝德制的!」
没错。
因为自己找了理由让她察看单人乐团的内部。
「你知道吗?当我们抵达时,被害人是背负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所以从警署的同仁到监识小组,都认定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就是凶器,连我也是;只有你知道被害人是因为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丧命喔?」
「等一下!请等一下!」
乌兹涅再次起身:
「不对!我看到了!没错,所以我才会知道!」
「你看到了什么?」
「是理蓝德没错喔!我看到的时候,史奇纳是背着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的!」
「确实没错吗?」
「对,没有错!绝对没错!是后来有人换掉的!」
「若是这样的话」
马纳伽并没有退让。
像熊一般的巨体一动也不动。
「你这次的说法便与先前的证词有所出入喔。」
「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被害人整个人瘫倒在舞台上。」
「是是啊。」
「但是这样的叙述太奇怪了。照你所目击到的时间点,如果他还背着理蓝德,遗体应该会持续处于痉挛的状态才对。」
「痉挛?」
「没错,就算已经死亡,只要电流持续通过人体,痉挛的状态就不会停止。这跟理化实验中,在青蛙的肌肉通电的原理是一样的。」
肌肉纤维只要通电就会收缩。
也就是说,仍有电流通过的遗体应该还会持续痉挛。
「那是因为理蓝德的电源已经用完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太扯了!怎么可能!」
就被打断了。
「单人乐团的电池是直流电,而且电压只有一百伏特而已。一百伏特的直流电根据我们署里法医的说法,那只会被电得哇哇叫但不至于丧命喔!这样你明白了吗?」
「所以说?」
「所以很明显的,被害人所背的单人乐团,是拉出电线、利用穴头通电的,否则他不可能会触电死亡。」
也就是说,穴电的电源跟电池不一样,不可能在被害人被发现前断电。
「你明白了吗?遗体之所以会瘫软不动,是因为当你看到他的时候,被害人应该已经背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
「什么?」
乌兹涅转过身,只见坐在正中央位子上的雪莉嘉,依旧盯着他们这边看。
「是那家伙吧?」
他指着雪莉嘉。
「你应该逮捕那家伙才对吧?」
「啊?」
「你不是说已经知道嫌犯是谁了吗?快点逮捕她啊!」
「错了,乌兹涅先生,你会错意了喔。」
「什么?」
笑容自马纳伽的脸上消失。
他的巨体看起来更壮大了。
「我现在正在证明是你杀了人喔。」
「你说什么」
「没错,没什么好怀疑的,就是你杀了史奇纳先生。」
「那是我的单人乐团!被嫌犯锁定的是我!」
「那只是障眼法而已。」
乌兹涅一时语塞。
真令人无法置信!
到底是谁设下了圈套陷害我?
「等等,不然问金田,问警卫!」
「问他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曾经『要史奇纳不要因为搞错而拿我的单人乐团用』,金田也听到了!如果我有意杀害史奇纳的话,怎么可能讲这种话!」
「是吗?」
马纳伽皱起眉头,表情似乎在说「伤脑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