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黛玉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贾府,与二舅舅之子二哥哥贾宝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看老太太素日情形,似乎有意将自己许与二哥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去定下此事。
这一日,宝玉从外头回来,换了衣服就直接奔潇湘馆去看黛玉。黛玉却歪在床上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看见紫鹃坐在廊子上做针黹,便过来攀谈。
因问黛玉昨夜里可是咳嗽得厉害?紫鹃笑道:“多蒙二爷惦记着,姑娘竟好多了。”
宝玉见她穿着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便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说:“穿这么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这些天时气不好,你再病了,林妹妹怎么办?”
紫鹃沉着脸推开他的手道:“宝二爷要说话只管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子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胡吣,二爷还不留心,还只和小时候一般如何使得?”
宝玉原和女孩子们厮混惯了,猛听得紫鹃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忽觉浇了冷水一样,便怔怔的发起呆来,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
紫鹃看着可怜,笑道:“我的话也是为大家好,你不说听人劝,反倒装病吓唬我。”
宝玉笑道:“谁装病来?我只为你的话在理,你们既然这么说,别人自然也这么说,将来都不理我了,所以想着伤心。”
紫鹃看四下里无人,想着姑娘和宝玉虽然要好,只是这园中还有薛宝钗和史湘云,宝玉有时候不免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不禁为姑娘担心。自己原不是林姑娘家里的丫头,却是老太太送给黛玉使唤的,一家子都在这里。老太太安排他们兄妹在一起生活,话里话外将来会成全他们,可是自从林姑爷过世,那金玉说法就传开了,宫里元妃娘娘过节的赏赐也由二玉一样,变成二宝一样。姑娘为此担了不少心事,每每和宝玉怄气。
因笑道:“二爷这个便受不了,赶明儿各位姑娘都出了门子,我们也要陪姑娘回家,爷又该如何?”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回哪个家?”
紫鹃道:“自然是回苏州老家,已经回了老太太了,明年那边来人接你妹妹。”
宝玉强作镇静道:“你又吓唬我,苏州虽是老家,姑父姑母都不在了,妹妹回去依靠何人?”
紫鹃冷笑道:“你也太小看人了,你们贾家是国公府,家大人多。林姑娘家也是世袭的列侯,不是那小门小户!我们姑娘初来时节,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幼,虽有族中叔伯,到底隔了一层,故接来住了这几年。现在姑娘大了,将来还要出阁,自然要回林家。难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家住一辈子?林家再不济,也不肯将自家的姑娘丢在亲戚家,受人耻笑。那边已经来了信,就要来派人接来了。昨儿姑娘还吩咐我们往后不要再和宝二爷玩笑,叫人看着不像。”
宝玉听了,只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紫鹃也不说话,只看宝玉有何打算。忽见晴雯走了过来道:“老太太叫你去呢。”宝玉便跟着晴雯走。
紫鹃看宝玉也不说留下黛玉的话,心里叹道:“姑娘一片真心为你,没想到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有,真真没有一点儿担当!”暗自伤心,自己回去伺候姑娘不提。
晴雯也没留心宝玉的异常。宝玉失魂落魄跟着晴雯走,不小心就下了甬路,头撞在桃树枝子上。晴雯吓了一跳,急忙看去,只见额头上起了一个包,擦出油皮,宝玉也不知道疼。晴雯看他眼睛直直的,面目紫涨,慌慌张张拉着他回到怡红院。
袭人见宝玉发热,以为是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忙伺候他歇下。谁知道宝玉发热还是小事,竟丢了魂一般。给他个枕头,他便躺着;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叫他吃饭,他就吃饭,就像是个偶人戏中的木偶。众人一时忙乱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去请宝玉的奶妈李嬷嬷。
那李嬷嬷来了,问宝玉几句话,他也不回答,打他一下,他也不知道疼。李嬷嬷搂住宝玉放声大哭,袭人慌道:“叫你看看宝玉,你怎么自己先哭起来了?”
李嬷嬷哭道:“宝哥儿这一回是真的不中用了!可怜我白操了心了。”
袭人知道宝玉生病前是去潇湘馆过,一时气得也不去照顾宝玉,竟要去潇湘馆拼命。
紫鹃正喂黛玉吃药,只见袭人怒气冲冲地进来,道:“你们怎么又来害宝玉?现在他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李嬷嬷掐他都不知道疼了,眼看不中用了,你们可满意了?”
黛玉原见袭人不讲礼数,正暗中猜疑,现在听说宝玉不好了,哪里还顾得上争论礼数?一时心痛难忍,直挺挺地昏厥过去。
紫鹃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慌慌张张哭叫:“姑娘,不要吓我!”雪雁也慌忙叫着。少时黛玉醒转过来,只是说不出话来,眼睛直直的看着袭人。紫鹃知道她是担心宝玉,忙道:“宝二爷才还好好的,怎么红口白牙的就咒起他了?宝二爷先不管要不要紧,你倒是先要了我们姑娘的命了。”
袭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道:“那里李嬷嬷经历过的老人家都大哭了,手脚都凉了!早还好好的,从潇湘馆回去就那样了,我也不敢回老太太!”
雪雁道:“宝二爷一天也没来潇湘馆,我们和姑娘都没见他,怎么就是我们冲撞了?”
紫鹃这才明白,原来宝玉是为姑娘回姑苏的话吓着了,因哭道:“是我在外面和二爷说了一句玩笑,说咱们姑娘要回苏州。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都是我害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