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居上走下来,望着灰衣青年走远,风涪厨这才转向大嘉帝:“父亲,这个章回,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你不知道么,厨儿?”将秋原茂松放到地下,牵住了孩子的小手,风司冥微微一笑抬眼,“见你试探得高兴,后面也听得认真,还以为不会再问了呢。”
风涪厨闻言一赧,低下眉眼:“儿子愚钝……”
风司冥呵呵而笑,看秋原茂松目光开始往街边店铺溜去,便由他牵着一路慢慢走去。“亦琛、泽玉,还有幼石,你们看呢?”
跟随在天嘉帝身后,听他动问,三人相互看一眼,还是秋原泽玉笑着上前:“正是不知,所以要请姑父大人指教。”
“皮猴儿……侧头瞥他一眼,风司冥也笑起来,摇一摇头,随即示意秋原泽玉上前护住挣脱了自己的手扑向一边字画摊子的秋原茂松。听出天嘉帝语下双关,青年一笑躬身,两步追上兴冲冲奔到正当街为人作画的摊主面前的小侄儿。见恰有一名客人肖像绘完,秋原泽玉兴致突起,搂了秋原茂松在摊前坐下,竟是一本正经让那摊主为自己叔侄绘像。在后望着他动作的风亦琛、林玄呆一呆,但见天嘉帝并无不喜,而是几步走上去,立在摊前,负着手颇有兴味地看人作画。两人心中略安,随即同兰卿、慕容云恩一齐快步跟上。
“王兄。”落在众人之后,感到风涪厨凑到身边轻轻牵一牵自己衣袖,风亦琛微微垂眼,压低了声音:“确实不知道。也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
“那样的见解。若早宣于公众,必不至无名。但若恰是今日第一次出口,又不免……太巧了些。”
“正是如此。只不过不知来历,皇上的态度又是……好在大比五日后开始,他既是为此而来,到时便见分晓。”
“是。啊,对了,或许一会儿可以向兰大人……
两人说话声音都轻,且周围街市人来车往十分的热闹。但靠得既近又时刻留心,字字句句兰卿都听得清晰。听他们议论及自己,兰卿暗暗含笑,正要回头向两人分说,一旁天嘉帝爽朗地笑声已然响起:“厨儿,你过来看。这画绘得可不错?”
闻声风涪厨忙趋步上前,从天嘉帝手中接过画像随后低头看去。见画上秋原茂松神气活泼,怀抱着他的秋原泽玉则是一脸轻笑纵容,虽寥寥几笔。却是形容生动极得神韵。将画像递还给天嘉帝,少年这才抬眼笑道:“确实极好,父亲。好得连孩儿也想绘上一幅。”
看他一眼,风司冥笑笑摇头,随手将画像递给秋原泽玉。秋原泽玉、连忙接过,又在他目光示意下从厚付了画资,这才抱了秋原茂松跟随在天嘉帝身后。风司冥负了手,沿着街市慢慢走下去,“这一家字画摊子,也是承安京里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主人姓刘。字画都是极好的,而绘画的风格又尤其与其他不同。据说,是从当年君思隐君相首创的白描法演化而来,不过君思隐多绘山水,他却专攻人物。你看那肖像,笔法还有用墨。和家里那些收藏可不就是一样的精髓?”
“是。正是如此,父亲。”风涪厨眼中光华一闪。脸上现出若有所思。
偏转头瞥见少年神情,风司冥淡淡笑一笑,低声继续道:“树有根,水有源。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什么无因之果。方才为泽玉和松儿绘像的,是这刘家传的第三代子孙,他地父亲、祖父都在擎云宫里伺候过。到他这里,已经有许多技法都变化融合。不过,其中多少师承渊源,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吧?”
“是……看这画,笔法圆润,用墨丰厚,正与宫廷平和雍容的画风一脉相承。”迎上天嘉帝目光,风涪厨黑眸里精光闪动,“不过父亲,孩儿还有一事难解,想向父亲请教。”
“什么事难解,你倒说说看。”
“凡事皆有因果,无源之水则不得久长。只是延州虽毗邻南京,也鳖女明富庶之地,但不曾听说有什么高手名师。儿子这些年在外行走得也不少,尽管仍是浅薄,较之以往不敢说见识全无增长。然而今日,却实是瓣不明……其人的师承渊源。”
停下脚步,风司冥回过头,静静看着同时以期待目光凝视自己的风涪厨、风亦琛、林玄几人。半晌,才轻轻地笑起来:“你们……方才亦琛不是已经说了,五日后大比正式开始,到时候分晓自知,难道你几个还没有这点耐心?”顿一顿,天嘉帝缓缓收敛了笑容,抬头望向头顶上万里无云的明朗青天,目光变得异常宁静而深远。“朕……真想知道,我也是真地想知道,那样的解读,是什么样的人能够作出;那样的见识,言谈应对、进退礼仪,又是什么样地人教导出来。他和擎云宫,到底有什么样牵扯和渊源。”
“父亲是……章回?”
收回目光,淡淡瞥风涪厨一眼,风司冥却是忍不住微扬了嘴角。随手在空中挥舞两下,“我看,你见识是有增长,但远不及这装疯卖傻的本事增长得快!真不愧嫡亲的表兄弟,和泽玉两个就这一点最像!”
“父亲……”
风涪厨赧颜低头,抱着秋原茂松地秋原泽玉闻言却是“抗议“出声:“姑父说七弟,怎么又带上了我?泽玉在您跟前,从来都是心口如一,绝没有半点虚话的!”
“什么没有半句虚话……这才叫最大的虚话呢!”风司冥呵呵而笑,伸手接过张开双臂向自己凑来的秋原茂松。“别急着分瓣,也不用分辩:人还不都是一样……转弯抹角装腔作势,如果不是能让看的人喜欢。又如何有那么多人要这般去做?明明知道说地是老师,一开口却只说学生……在我身边,唯一做得到心口如一、没有虚话的,大约也只有松儿一个罢!”
知道天嘉帝这几句话玩笑远多于认真,风涪厨几人彼此相顾,也都轻笑起来。兰卿凑近风司冥一步,看一眼天嘉帝怀里笑得甜甜的孩子,这才笑道:“所谓赤子之心童言无忌,老爷这话最是在理。”见风司冥闻言抬头轻笑。兰卿略略欠身这才迎上天嘉帝目光,“老爷,方才在**居上,您说下午还要带茂松小少爷去游湖。此处到畅柳湖颇有一段距离,是不是就近寻一家车马行雇了车去?”
兰卿一句话吐出,众人都是一怔。目光一齐转向天嘉帝。怀抱秋原茂松静静凝视这位传谟副相片刻,风司冥才微微扬起嘴角:“方才……是这么说了,那么就按兰卿你说地去做吧。云恩。”
听到呼唤,随行出宫以来始终默默守护绝无多言的内禁卫长官立时迈上一步:“主上。沿此安源街往西,大约三里便有车马行。”
“好,很好。”
向天嘉帝颔首行礼。慕容云恩举目向四周望一眼,随即向街角一处打个手势。顺着他目光,风涪厨只见街角一蓝衣男子向自己方向略略欠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知道那是换了便衣暗中随侍的皇家禁卫,年轻的太子突然想起那一日秋肃殿前、前代内廷总管所持的那枚蓝玉,望一望所处熙熙攘攘的街市,被风司冥一句“游湖”倏然提到半空地心中却是安稳了许多。转头看向天嘉帝,却见秋原泽玉正从他手里重新抱过秋原茂松,一边林玄则是再次展开那幅画像。对比着那对叔侄:“怎么看,这幅都真是画得好……小孩子地天真顽皮,全在这几笔里面了!”见天嘉帝含笑向自己望来,林玄笑着继续道,“茂松天性活泼,又最是聪明伶俐。实在讨人欢喜。也怨不得老爷这般疼爱。”
“幼石这话,听着倒很有几分酸味啊!”见林玄闻言低头。风司冥顿时笑起来,伸手拍一拍他肩膀,“那这样,明日便把你家二小子三小子带进来,以后就和渊、淳宁一起读书吧。”
渊、淳宁是天嘉帝第八、第九皇子,皆由现位居四妃之首的贵妃罗伦氏所出,正是藏书殿中读书地年纪。天嘉帝这一句,便是指定林玄二牟当伴读了。林玄眼中顿时透出惊喜光芒,虽然身在街市不能行大礼,但强烈的欢喜和感激却是从周身散发出来。
风司冥微微着笑,向他点一点头,又伸手摸一摸秋原茂松头顶。“不过,幼石说的对,茂松活泼讨喜、聪明伶俐,是让人不能不从心里疼爱。别地不说,光是今天跟随出来,表现就顶好,一点没有教人操心。”说到这里顿一顿,看着秋原茂松的双眼慈爱中透出一种更深沉的光芒,“松儿,方才**居上,说我们姓君的时候……”
“爷……柳太爷爷带着松儿地时候,在外面也总是说姓君的!”秋原茂松顿时绽开笑脸,“太爷爷跟松儿说,那些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刚刚爷爷也说那个叔叔有趣,所以松儿今天就又姓一次君了。是这样吧?”
“一点不错,就是这样!”风司冥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伸手与孩子小指相勾,“跟着爷爷,和跟柳太爷爷在一起都是一样地,松儿要时刻记住哟!”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言笑成欢的一幕,风涪厨心中轻叹一声,随即也勾起嘴角。上前一步,“父亲,马车已经雇了过来,这便上车吧……今天,还要请父亲带着我们,与这满城的书生试子一起,更多、更深切地看一回这京华名景、畅柳烟波。”
畅柳烟波。
即便不排在承安十景之首,畅柳湖,都是京城人们最熟悉而亲切的美好记忆。
畅柳烟波,印象中,景致最好自然是春季。万顷碧波水绿如蓝,湖边柳烟丝丝弄碧。衬着如织游人,便是一幅最生动活泼的游春行乐目。
然而十月的畅柳湖,水色沉而水质清,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朝阳轻晖下仿佛墨玉温润。临湖的无数垂柳苍绿间逐渐泛出淡淡青白地色彩,与湖边拟楮地常青、醉枫的殷红、胡桃葵的金黄交织辉映,构成与宁静湖水相对、秋日丝毫不逊于春景的另一种斑斓徇丽…前代宰相首辅林间非曾有言“畅柳风光四时不同,而秋为之最”,说的便是这般深沉内敛又满蕴生机的景致。
毕竟。是在湖边居住了近四十年,日日夜夜,伴着这畅柳烟波,真正熟悉大湖每一种风情样貌,才能发如此评论感慨。
望着面前朝阳下波光澄静地大湖,章回不觉出神。
会试大比。考场历来设在承安京城南颐情园…北洛时代,宰相首辅君离尘地旧邸,应这位宰辅太傅最后所请,宗容帝收纳园林并将之作为会试试场。世代为学人士子进身之所。而此刻身处地这座碧玉苑,又是北洛胤轩朝到大周,刘载、黄无溪、林间非三代宰相地府邸;更往上追。累代传奇、赫赫世家的君氏最后一位家主、执掌北洛景文一朝的君雾臣,则是它最初的主人。将这样一座府邸作为大比得中的殿生在入朝殿试前集中休整、学习宫廷礼仪地临时居所,实在不能说只是无心的巧合。
更何况这一次的大比试题,从头到尾,扣准了一个“君”字:君非凡首倡“兼收并蓄“的国策、君离尘地三国会盟、君清遥的军制改苹、君雾臣的新税法均有涉及,而处在承平接续、过渡时期地君怀璧、君思隐执政特色与成就,更是全面、细致和深入的考查。
虽然源出北洛风氏,从天家到朝廷。对赫赫君氏历代家主素来推崇;虽然大比的惯例,本就要充分考察对历朝史实、国体官制、治政策略和方针的所知所能,而君氏历代宰辅执掌朝政,朝廷事务无不涉及,于国家影响至……但如此次这般,六天六道试题。内容道道不离君氏。却是从北洛到大周,自会试大比制度建立二百年以来的第一遭。
科举取士。大比,从来就是天家、朝廷向世人传达心意讯息的最直接渠道。牵动全体士子目光,引领文坛风气,大比会试体现出朝廷选官取士的标准和侧重,决定着天下真正的走向。可以想象经此一遭,不出三年,历代君相诗文事迹,大周士子必人人熟诵精习。从君非凡以降历代君相治国理念与原则,将不止于律法,更从学识、信仰上成为大周之国策;君氏所倡所行,成为朝臣立身地基石,官员施政的参考。二百年间辅佐风氏君主,为北洛崛起与强大、为大周一统天下铺路奠基的历代君氏家主,已然远不止北洛的名臣良相,是为全体子民共尊共敬、功德彪炳大周国史之先贤元勋;赫赫君相风采,将为整个大陆士林所共同向往……
三十六年,开国至今三十六年时间,风氏皇族终于坦然表达出一己所敬、所好、所恃;大周,终于向大陆发出天下真正人心一统的讯号。
一步一步,用前所未有的强盛和富足征服天下臣民;潜移默化,将风氏王族、将北洛地历史、信仰和习俗,点点滴滴融汇进每一个普通百姓地血脉,调和成以北洛风氏为主导、四方一致趋随的大周王朝共同地呼吸…“天嘉治世”,盛世承平天下归依,所以,有这样的自信与气魄,骄傲地宣告大周渊源所至、根脉所承。
今岁二月,圣寿,一甲子。天嘉帝,就是用至今六十年的时间,继先代明君贤臣之基业,建前所未有之奇功,缔造出一个必然令后世后人无限赞誉、景仰和向往的恢弘盛世吧!
而“西蒙斯提……”在人间的神王,今知,“终于将实现长久以来的心愿,能够堂堂正正迈进擎云宫,走到那无数次梦想的泰安大殿御座前,真正拜见天颜。
大比的最后、同时也是最关键环节,殿试,说不紧张,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说谎。即使在先前六天的文试中,因为熟悉与君氏相关的事件典制而相对轻松地取得殿生头衔,想到直接与最高君王、朝廷枢要问答应对地殿试。心中也难有多少真正的底气。纵是人前始终镇静沉着,临入宫,昨夜还是激动忐忑不能成眠。好容易挨到天亮,避开其他殿生与碧玉苑中侍从守卫,独自一人到后园畅柳湖边,放眼朝晖中一片沉静的大湖,心头波澜方才逐渐平复……
“章大人!章大人!”
一迭声的呼唤打破湖畔宁静。章回轻舒一口气随即回过头,不意外地看到小径上一名身着靛色宫衣的小太监忙忙地跑来。奔到面前,小太监扶了膝盖。弓着腰大大喘两口气这才直起身来,一张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大人好悠闲,今日入朝殿试,一大早竟还有心思赏景,倒叫小满好找!”
章回闻言笑一笑:这个名叫“小满”的小太监原在擎云宫里做事,因今年大比增加了录取人数。临时被派到碧玉苑来伺候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七八年不曾见到皇宫外景致,也极少接触生人,到了碧玉苑里竟是分外地活泼。平时跟在宫廷派来教习觐见礼仪的首领太监身侧。一下了课便往殿生当中凑合,跑前跑后的十分殷勤。只是碧玉苑中的殿生,不是忙着演练宫廷礼仪就是打听关于★下*载*美*少*女☆殿试的各种消息。对小满这样榨不出多少新鲜话又略显饶舌的小太监多没什么耐心。结果七日下来,小满倒是同自己这个因大比前**居上诋毁柳太傅而被同年试子们疏远排斥,每天午后一个时辰礼仪课程之外就闲得发慌地人说话最多。虽彼此是因无聊而相交,但觉出这小太监天真纯良,待自己一片热诚无伪,章回由是欢喜,心里更不存低贱鄙夷,几日时间两人倒是真正亲近。此刻见他急急忙忙寻来。心中欢喜之余也越发镇定,笑一笑迎上前:“是到入宫的时辰了么?谢小满公公来提醒。”
“今儿天似比平时敞亮,时辰侧还早。不过也不多富余,公子爷可该去前面用早饭了。”笑着欠一欠身,小满随他转了脚步,“兰相大人的车驾已经过了西华门外。只怕片刻就到。公子若不快些。误了这一顿可就大麻烦了呢。章回笑一笑点头,脚下也略加快。依惯例。擎云宫大朝在辰正三刻开始,皇帝临朝,因此辰正百官便要在泰安殿前聚集。昨天宫里已经传出旨意,今日辰初二刻,殿生乘宫车从碧玉苑出发,辰正一刻到正阳门前,然后随主考兰相大人入宫朝拜,已时殿试正式开始。他暗自算时刻,原也差得不错,但没想到的是今科主考兰卿并非从云宫前,而是由碧玉苑便一路引领着殿生们,这样预留地早餐时间便有些紧了。不过,虽然时间略紧,他也不显什么匆忙;脚下加快,神情却安然。一边含笑向小满道:“前面……其他殿生都及时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