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宫。
自北洛景文皇帝始,为三代国君天子的日常治政之所。胤轩帝登基次年扩建澹宁宫,增左右配殿,不仅在此议处政务,也常在此起居过夜。到天嘉帝风司冥,循前代之例,仍以澹宁宫为起居治政的最常所在,于此批阅奏折,召见朝臣,听取官员呈报;每月二十九日,上下朝廷宰相、六部主官与观知外相并枢密院首席会集,共议国事的小朝也是在澹宁宫进行……比起举行四时大典和每月月中一次官员大朝的泰安大殿,接受外官朝觐、会见宗亲或各部官员的崇安殿,以及专用于文事活动的文安殿这三大殿,承安京中朝臣官员,擎云宫走动最多也最频繁的只有这一处。澹宁宫正殿上临朝危坐的天嘉帝,也是人们最熟悉和深刻的印嘉
而此刻,望着宝座上天嘉帝巍然正坐的身影,梁新有些微微的恍神。
擎云宫中二十年,禁城里多少故事传说早已听得烂熟,“御花园里有一处天嘉帝钟爱的秘密花园”之类的传言自不是第一天知晓……皇宫本就是天下最神秘之所,虽规矩森严,但初入宫的小太监又有哪一个真能按下了好岢心不私问私探?当年的自己也曾与一群伙伴仔仔细细地寻找,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又被管事的大太监教刮,这才慢慢学会将宫中传言仅仅当作传言。不想,早被抛在脑后地旧事。传说的秘密花园竟然真正存在于禁城之中,而自己得亲眼看见。
桃红梨雪,稍稍错乱了时节,浑然天成的美好景致,但看得出精心的营造和维护。天嘉帝一路径直而去,不假思索的脚步说明了对这一各道路的纯熟,而身处这一方小园时刻自眉眼间流露的那种种神情,更表明了此地对于君王的不同。
升任崇安殿总管不过半月,但从最末流的小太监一步步抬升,之前在御驾左右伺候的机会时间都绝不能说少。然而自己从没有见过天嘉帝脸上出现过这样地神情:混合着怀念、追忆。夹杂一点酸楚,却更多甜美,像是将人生百味、一切的大风大浪都包容在内的细腻平和。复杂难以言喻,却并不令人感觉紧张和惊惶。让人有些想要走近,但又分明不敢搅扰……”
忍不住轻轻摇一摇头,像是要把那个近乎幻觉的形象甩得远远,梁新用力瞪大眼,看向御座上听政决议地的天嘉帝,心中却又是一阵感叹……
少年从戎,统一大陆。建立起历史从未有过功业,执掌天下三十五年,无情流逝的岁月似是不曾在天嘉帝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将近六十的年纪,天赐嘉佑的君王。拥有的依然是神明般端正完美的容颜和威严沉稳地身姿。而清明锐利的眼神,一举手一扬眉的最细微动作都展现出天下之主的风采气度。且这种气度,随着日月积累越来越沉着圆润,挥洒自如。
“在人间地神王……”这是人们对天嘉帝发自衷心的崇拜。开创大周的太平盛世,在人们眼里、心里,天嘉帝总是仿佛全知全能的神明一般庄严神圣。即便是在擎云宫中侍奉,朝夕听命于身侧的内监宫人,对君王的敬仰崇拜也鲜有浅薄。因而。当猛然在那张深得西斯大神垂爱的面孔上看到平日罕见的表情,一时却是难以将其与御座上至为熟悉地君王形象统一起来了。
心中突然一阵慌乱:梁新猛地想起,方才是只有自己一人,紧跟了天嘉帝进入那座小园。随行的其他内监、宫人,似乎在进入御花园后便都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远远落后。虽然天嘉帝不曾多话,后来也只让自己到外面伺候。但下载更?新美少女轻易看到君王不同于平常的一面……当然。这也可以视为是非同寻常的信任。只是,对自己这样的卑下之人。能够朝夕跟随在君王身前服侍听命,得他的一眼赞许肯定已经是难得地幸运。自己德才不过平平,又怎敢奢望那无上地荣耀……
心里胡思乱想,无意间抬望眼,却陡然与一道锐利异常的威严目光相接。瞬间回神,梁新急忙低头,快步接过一旁秋原镜叶手上地奏折转奉与天嘉帝,随后退到一边,低头垂手侍立。行动间带得风动,梁新这才感觉身后寒起,背上早已尽是冷汗。
接了奏折在手,风司冥又看了梁新一眼,方才转回了目光洌览呈文。
国庆在即,朝廷公务自然最多这些内容。虽说花朝祭典、各种节庆仪式都有旧例在,但三十五年大庆不比往常,兼又有夏粮丰收之喜,朝廷理当大加庆贺。因此朝廷预定的庆典活动比往年多了一倍,宰相台传谟阁连日来也不断有新颁惠民的政策建议呈上。风司冥览毕全文,见虽是百官为帝王积攒功德的惯例之举,所奏诸事却都与国与民切实有利,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温和笑意。抬头看向恭恭敬敬候立的秋原镜叶,“依卿所奏,书上十各,宰相台便发谕旨,即刻着令有司实行。”
“臣遵旨。”秋原镜叶朗声应答,接过发还的奏折退还朝班。
注意到秋原镜叶退还之际,和他身后副相兰卿的目光交流,风司冥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颔首。见兰卿随即低头,无意出班说话,这才将目光转向殿中他人。“众卿还有何事禀奏?”
虽然不是“小朝”,但为国庆,数日来上朝廷诸要臣每天都必定在澹宁宫聚齐,共议朝廷大事。负责全面主持大典筹备的睿亲王风亦琛、上朝廷宰相秋原镜叶先后呈折,宰相台总领事务奏毕,天嘉帝目光顺次便跳过他二人往后面各部地尚书看去。却见副相之中站出一人。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事启奏。”
出列之人须发皓白,语声却极清健有力,正是大周三军最高统帅,以上将军参知军政的传谟副相、卫国公皇甫雷岸。皇甫雷岸出身冥王军中,追随风司冥东征西讨立下战功赫赫,是北洛第一位年纪不满三十便授上将军衔的名将;胤轩帝为他赐婚毓亲王映萝郡主,因此同时也是风氏王族的至亲。大周开国三十五年,作为除天嘉帝外军中现存资历最老、战功最大、威望也最高的将领,以下更|新*由下5载5美少5女年当七旬的皇甫雷岸极得天嘉帝看重。见他出班。风司冥急忙示意平身免礼。
皇甫雷岸谢毕,挺身抬头:“皇上,大典中军阵列兵操演部分诸事已全部准备完毕。臣启陛下,请钦命典礼中三军主帅。为我皇主持阅兵。”
闻言一怔,天嘉帝随即笑道:“皇甫这句是多问了……三军统帅,除了你大周没有第二个人。国庆大典上军阵部分交给你,到时主持阅兵的自然也是你。”
“臣谢陛下信任。”躬身行过一礼,皇甫雷岸朗声道,“然而太子昨晚已到京外毗陵县城,今日午后必然抵京。太子为天下储君。主持阅兵,正显我大周军威、万世不易之基业。微臣不敢僭越,因此禀呈,请皇上命太子为主持。”
风涪厨被立为太子至今五载。但毕竟立储之时年纪尚幼,除十三岁时皇子例行的禁卫军中一年效力,朝廷上于军政一道接触不多。而下※载今美少女他年满十六,行过簪礼将为**,却正当时间逐步培养并确立储君在三军中地位威信。皇甫雷岸话音方落,澹宁宫中众人已纷纷颔首,对这位老将所奏表示出赞同之意。
然而风司冥却是笑着摇一摇头:“太子年幼,素来不知军事。令他为阅兵主持。此议不妥。”
“皇上,国庆阅兵,每五年方举行一次。如此盛事,正合储君职责。”
“是储君职责。不过太子簪礼后一直游学在外,不曾参与大典的各项筹备,仓促接手难免不协。众卿心意。朕已心知。但阅兵主持一事朕只属意皇甫,卿不用再做推辞。”
天嘉帝语声温和。然而态度十分坚决。方才出言进谏的礼部尚书特尔忒德退回朝班,皇甫雷岸则跪拜谢恩。风司冥满意颔首,随即转向风亦琛和秋原镜叶,“对了,说到太子……太子一行是奉迎着太傅,今日午后抵京,朕却是应当迎出城去地才好。”
能令天嘉帝亲自相迎出京,放眼西云大陆也只太傅柳青梵一人。天嘉帝与柳青梵情谊深厚,柳青梵自庆元三年奉旨代天巡视行走四方,每次回京,只要三司奏报了他到京的具体时日,天嘉帝便必然要出城相迎。虽很少仪式盛大,也不动用许多车马人力,但内中一片情意却极尽真诚。三十余年早成惯例,朝廷众臣无不心知。而得胤轩帝、天嘉帝两代君王绮重推崇,学生门人中又有风亦琛、秋原镜叶、兰卿等朝堂宰辅,柳青梵地位之尊世上罕有,门下可谓英才无数。此刻澹宁宫中,柳青梵的门生弟子与再传弟子便占到上朝廷众臣的半数。因此天嘉帝亲往迎接地话出口,众人一片附和之后便纷纷请求随驾相迎。
含笑点了风亦琛随行,风司冥对其他朝臣或深或浅的遗憾失望不多置评,转向督点三司的副司康启:“太傅与太子一行确是今日何时抵京?毗陵县今早可呈奏报?”
“回皇上,昨夜毗陵县廷报,太子一行预定今日巳时启程,午时前后就能到达承安东门。”柳青梵门生,庆元三年殿生状元,现任三司副司康闻言启奏道,“今日消息,臣于辰初入宫前尚未接到。”“那么,便是午时前后到京。”颔首,风司冥露出一抹真正轻松的微笑,“如此说,朕侧要快些准备动身了。”
顺着风司冥视线,众人目光都向正殿一侧的巨大水钟转了一转。见上面时刻尚早,心知天嘉帝言下含意,各自交换一下眼色,随即左右两班排列整齐。正要向皇帝告退行礼。却听殿外忽然一阵喧哗,侍卫宫人地呼喊由远及近,其中更有马蹄
擎云宫禁森严,便是最紧急战报,也绝不许纵马。
“太子殿下……”听到澹宁宫外侍卫和内监满是震动的惊呼,正殿中众人一齐回首转向殿门,风司冥也皱一皱眉头从御座上起身。但,一旁急忙迈上一步准备跟上地梁新随即便看到天嘉帝表情一沉,重新坐回御座,目光平静地注视正殿门口。
马蹄声倏止。
风涪厨扑进殿来。
“父皇!”
踉跄一步站稳。少年极慢地抬起头。
“父皇……”
茫然地转动双眼,焦点对上御座上那一双沉静黑眸。
“父皇……”
四目相交,风涪厨双膝一软跪倒,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太傅……薨了……父皇。太傅……太傅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