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雨好像停了。”
“大人,雨停了。”
“柳大人,雨真停住了!”
“老师,太好了,这雨终于停了!”
兴奋的报告一句追叠上一句,从廊下直直送进堂上。一身淡绯色长袍,轻快脚步间兀自夹带着几线细细雨丝的年轻人扬起的脸上满是喜气,甚至不等走到堂上主位跟前就迫不及待张口:“这真是大神保佑天公作美,原本还一直犯愁酒席摆在哪里,现在好啦!兰长史已经吩咐叫全排到后面花园里去,全管家也指挥着花匠仆役们把那些银桂重新摆出来。啊,还有秋原大人送来的那十株图兰银桂,老师觉得是全放到花园还是留两株在这里,或者看云轩那边?”
“康启。”微微带着笑,静静听青年一路叽叽呱呱嚷完,但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堂上转圈,连手足也有些忘形地舞蹈起来,柳青梵这才轻咳一声止住学生的身形动作。“那几株银桂,原本放在什么地方,现在就还是什么地方——不必刻意。”
“啊……是,学生明白!”停下转圈动作,立在身前三尺的距离双眼紧盯着座上男子,康启的眼中跳跃着依旧兴奋的明亮光芒,“秋原大人不是外人,所以家里的布置一概不用刻意。是这样吧,老师?”
柳青梵闻言笑一笑,随手到身边方几上去取茶杯,却见康启立刻抢上一步,拿了茶杯先涤荡一遍,这才斟了茶恭恭敬敬送到手上。接过来浅咂一口,青梵微微颔首,随即抬头向年方弱冠的学生轻笑道:“这交曳巷柳府的规矩,又忘了?不过你、我而已,哪里有什么外人不外人。你倒说说,为一个人而改动府里布景陈设的,这三年来可曾有过一次?”
被淡淡一语问住,康启顿时语塞。微赧转头,口中却老老实实地低声应道:“不曾,学生不曾见过。”
“那借着府中陈列摆设,故意向旁人示意些什么的,可有过?”
“没有。”沉默一下,还是低声回答,康启随即转过头,一双眼直直对上柳青梵。眼底流露出后悔哀求之色,“老师,学生知错了……”
听出青年语声中诚恳,柳青梵抬头。注视他片刻随即转开眼去,淡淡道:“如日月之食焉,过也。”
康启一怔,但立即明白:“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顿一顿,向柳青梵躬身行下礼去,“寿宴各处都布置妥当。但或许兰长史、全管家那边还要使唤人手,学生这就过去。”说完,深吸一口气随即站直起身。挺起腰板。又向堂上一边慢慢转过目光来的林间非略略倾一倾身。这才快步走出正堂去。
看着年轻人淡绯色背影在堂外消失不见,林间非终于大笑出声。将匆匆浏览完毕的书册丢回到青梵手边。这位素来沉稳端严的当朝首辅、上朝廷宰相一边叹气摇头,脸上却露出十分温和宽容的神采。“怎么还是这样毛躁,这康启?记得到你府里也有快两年吧,文章是长进了不少,可是这性子……难怪你总不肯点头。”叹一口气,林间非端起茶杯呡一口,微笑道,“想当年,也是十八岁,秋原镜叶已是千伶百俐,挑不出一点差子来。”
“所谓良材美质,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过琢磨工夫也是不可减省的。”青梵笑一笑,收起桌上林间非才看过地书册,“《君音统笺》,康启这篇序文间非兄以为看得过?我也觉得很好,对君非凡、君雾臣、君怀璧三人评论尤其得当,又配合了前几卷的内容,便收进来叫一齐刻印了。或许便是为此,这几天才到哪里都兴冲冲的。平时这般孩子脾气却是少见。”
林间非微笑颔首:“说得也是。从你府上出来,自无一个莽撞。但开国创业,也需要有年轻人,风风火火无畏无惧的才好。”
柳青梵闻言顿时一笑,手指在书皮上轻轻按捺两下,“间非,你是说,我把他们拘得太紧?”
“拘得太紧……这几个月**居上论文,青梵没细问他们经过吧?因为他们又引了陈俊、庄侨几个,想拜入门,此刻正在忙着考查,可是?”
见青梵微怔,林间非轻笑着,眼光温和中一抹意味深长:“因为见到柳青梵而弃了参与大比,立取功名念头,康启、洪昇、谢迈、特尔忒德以外,徘徊在你门前的,总不下百人吧——都是一等一文才见识,心性又骄傲不肯服人的。眼见着翘楚的几个都进到了你府里,其他便也不肯入试,眼睛死瞪着交曳巷,非要与他几人一同参试彼此较个高下才罢。却不想你这里琢磨,原也不是朝夕间就能见效,这群跟得越久学得越多,就愈知道天外有天学无止境。你既不开口让他们应试,与天下士子一较,就绝没有一个敢有胆量主动提议的。而被你这里一拘,下月初地大比,怕参与的又是几多庸才。”
青梵呆一呆,瞪着林间非,半晌才哑然失笑。伸手扶上额角,“这群傻瓜……但又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令他们不参与大比的。”顿一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说呢,怎么从康启开始都是这个样子——洪昇是宗熙手书荐来且不说他,谢迈、古力郴、特尔忒德,还有陈俊、庄,几个若参与大比,纵取不下三甲,殿生是稳拿不落地。却都跑到我府里,宁可做一个无职无分的撰修,替我抄写抄写书稿,编撰编撰文章,也不肯去取那份十拿九稳的朝廷俸禄。原来竟是存了这样一份心思,要在同一场里彼此竞争。”将书册轻轻搁在身边方几,又笑一笑道,“但所幸,没有
着多余的念头,便都认了是我门下地弟子也不妨。”
林间非轻笑:“大神在上,康启洪昇之后,现在终于又要松口了?而且谢迈、古力郴、特尔忒德,再加陈俊、庄侨,一口气就收五个?青梵你这个生日收获不菲呀!只不过与其说接收弟子是你的大喜,还不如说是他们得了天大的惊喜,一会儿在筵席上宣布。就算当场喜昏了两个也不奇怪。只是你可得先允了我,这次大比,一共七个都得出来应试——明日我便让礼部送试帖过来。”
所谓试帖,是参与国家抡才大典、士子们进入考场时所持的名帖,也是准许参与大比地凭证。大周开国后沿用北洛之制,钦定大比为三年一届,会试在每年十月末,或是十一月初承安京中举行;而新朝的前三年。则加每年一次春季二月的恩科。今年十一月地会试,试帖在三月间就由礼部下到各级州府县衙,五月后便有学子陆续到达京城。此刻距离大比正式开始已不到一月时间,林间非身为上朝廷宰相。临时令礼部增发几张试帖虽并不为难,但与他往日行事绝不相符。听他说得干脆,青梵心中微诧,“间非兄。你这可是……”
“举贤用能,令才学有识皆得入仕报国之门,这可是天下公义,朝廷一等地要务。光明正大绝无谋私。身为宰辅,野有遗珠岂能不取,如此行事。才不愧对了天恩信赖。”见青梵瞪视自己。脸上全是不敢置信。林间非嘻嘻一笑,随即正色。“青梵,我知道你地心思:康启、谢迈才及冠龄,洪昇、古力郴二十,特尔忒德也不过二十有二,到底都年轻了些。先前又都是一乡一地的才俊,眼高气盛;大比上来便得中殿生,不过在宰相台听命行走,传递些文书,做做最基本地抄录。几年时间磨去了心气却也空置了才华,还不提当中若偶然差了一步半步,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