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韧,如竹有节……风行天下,过而流芳……”被***似的重复话音骤然惊醒,钟无射这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心中所思道了出来,略显苍白的面色顿时微微一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而流芳,过而流芳……都说青衣风流,指点江山引领天下风俗之变。文武之士云集承安,才能之臣会聚朝堂,新政普行,百姓得幸,北洛这几年改革艰难,却依然能有这样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的景象。纵然都说是胤轩皇帝圣明,贤相良将得宜,但谁不知是青衣太傅赞策军机国政,为君王定下一切大略?有此一人,天下望而影从。聚往他身边的人两年来越见越多。可除了秋原镜叶、孙壹、白瑾堂寥寥数人能与之交言交心,从不见于朝野之中有任何私交往来;将风流文字锦绣篇章散布朝野,让人人见到一个执掌天下正义公心的大司正——如柳自韧,如竹有节,无射,你这一句说得真好啊。”
风司冥抬起头微笑着,一双清明锐利的幽深黑眸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目光眼神。“也许有些事情,有些人……确是距离远一些的人才看得分明的。”
猛然抬头,钟无射定定看向流露出异常疲倦神情的年轻亲王。
“当局者迷,道理说起来再容易不过,但当真轮到自己身上,迷局却总是无法轻易勘破。近在身前又如何?咫尺天涯。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跨不过的鸿沟。对别人看不清也就看不清,跨不过便跨不过,只要自己存了公心行事公正,以督点三司地精细考察朝臣少有遗珠,朝廷不会轻易亏待了实干之士。都说世上无难事,更无用了心而不能讨好的人,他的心思远比旁人容易把握——传谟阁前八个字便是给他最好的献礼,真正用心处事自会有其护佑提携。仕途虽然不改艰险。前景却可看得犹如十里平川。无论烟雨风尘都得一个坦荡开阔。”
“无射在深院不知世事也不问世事。但太傅大人的行事风骨素来遍传京师。霓裳阁中众人诗文吟唱更时时在耳,殿下所言可谓切近。”钟无射笑一笑轻声说道,一边将风司冥手边茶杯斟满。“外面雨像是收了,夜风起来,穿窗入室竟有些凉意……殿下喝口热水,润润嗓子也暖一暖身子吧。”
抬眼接过茶杯,低头杯中清澈馨香的竹青香茗。感觉茶汤暖意透过如玉的瓷壁一点点渗透掌心,风司冥嘴角不自觉间微微扬起。但随即又是轻轻一声叹息:“执政秉持公心,行事坦荡开阔,他看中的都是这样一些人。一旦访察认定便大力提携,更引得无数人向交曳巷聚拢过去。偏又不私不党,朝野纷争再剧也不真心踏入,任谁也摸不清他真正地心思。哪怕是在所有人眼中与他……亲近之人,也不能真正看得分明。”摇一摇头。风司冥又是淡淡一笑。笑意没有深入眼底,笑容中满是说不出地落寞意味。“看得分明了,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或者干什么心里都有底气。不然,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不管费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到得最后都是空空荡荡地一片。无论别人看着多么得意多么风光,自己心里却明白,什么雄心什么大业……都是一场空。”
“殿下……”凝视俊美面容上透露出深深无力的年轻亲王,钟无射只觉心中一阵抽紧。开口叫了一声,但安抚言语尚未吐出,风司冥已经静静继续。
“可这心里的空,面上却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谁看出来都不行:皇帝不行,宁平轩臣属不行,就连身边每日相处最亲近之人也不行——将兵的人谁都知道,战场之上主帅心神一失,战局大势去矣。站在朝堂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宁平轩里聚集的那些真心为国出力的臣子,军中那些忠诚奋勇保家卫国地将士,我必须站在他们身前做他们的主掌。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的关系,就让臣属惶恐失措以为跟错了主子;更不能因此耽搁了手上正事,让皇上以为他错看子孙将朝政要务委托非人。而且,还有佩兰……”
十日来妻子的名字第一次从口中吐出,风司冥语声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是世界上最信赖我的人。她行事自在大方,只因一心为我;便是我获罪遭贬,在她也必依然坚信我秉公执政绝无渎职妄为。丈夫是一家擎天之柱,若我心当真有所动摇,在于她……岂不是塌天大祸?成婚时日虽短,情谊却是深长。我不能顾及之处尽是
一手操持,不过三月形容已见消减。人非草木,我为此惶恐忧思,更添苦心操劳?”
“殿下既爱惜王妃如此,此刻事起非常正是扶持之际,殿下为何留恋阁中?若有不尽不实的言语肆意流传,岂不是伤了王妃之心也令殿下增添烦恼?”
风司冥顿时微笑起来:“无射,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虽说夫妻同心,但有些话……亦是不能对妻子言。”
嘴角扯了两扯,钟无射努力想要向风司冥露出笑容,但终于放弃。沉默半晌,这才极轻极低地问道:“那殿下为何……要将这些说与无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