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师……”
淡淡看他一眼,见秋原镜叶立刻住口,青梵继续静静说道:“镜叶,你自入朝起便在宰相台传谟阁六部之间行走,两年前靖王在宰相台设立宁平轩后,又负责宁平轩与传谟阁各部的协调联络。平时多与宰相林间非、副相谢誉琳、姚嵩,还有六部尚书中工部吕安、户部宗熙等人从事行政,加上职在三司,朝廷上下皆知秋原镜叶绝不仅仅是‘靖宁亲王的人’而已。这既是因为你两年来在朝廷政事上尽心用命,但同样也是这两个月来你格外努力划清与靖王界限的结果。”挥一挥手示意他不必着急开口分辨,青梵脸上露出异常严肃的神情,“镜叶,那日在传谟阁宁平轩我便告诉过你,身为真正懂得处身之道的臣子,效命尽忠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之前你做得很好,我希望你现在也能够继续下去。”
“是的老师,镜叶明白老师对我的期待,只是……”深深吸一口气,秋原镜叶抬头注目青梵,“只是靖王殿下久在战场,回京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虽然有宁平轩一众幕僚,但主簿裴征随三皇子风司廷在潼郡,留在京中的狄成化武将出身只擅长军队管理,文若暄苏逸处置兵部诸事。若镜叶此刻离开,宁平轩与六部联系的责任将全部压在靖王殿下身上。若是因此造成不利,身为臣下镜叶必然难辞其咎。”
见秋原镜叶目光表情,青梵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宁平轩主持协理的只有禁城军务和兵部两块,寻常时节原不需与六部联系。西北水患,灾情牵动天心,为解救受灾百姓朝廷必须全力以赴。若连此中轻重缓急一时都分辨不清,那已不是身为臣下能否辞其咎的问题,而是连身为臣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秋原镜叶心中陡然一凛:青梵语声温和,这番言语却是说得极重。凝视着那双幽黑深邃看不见底的眼眸,虽然明知他是在刻意回避自己最初的问题,一时却再也不敢坚持追问,书房内顿时一片沉寂。
沉默片刻,青梵微微垂下眉眼,淡淡开口道:“西北水患天灾历年困扰,朝廷虽然有所准备,只是由京中宰相台发令各地救援,时间上终究有所延迟。所幸神殿教宗早有预备,白肇兴又到达京城,只要各部协调,关防调运之事能尽快处理,按着钦天监四五日雨停之后立刻分水旱两路运往潼郡,便能及时安抚好受灾百姓——这一段时间是往年朝廷所不曾有过,而我不能放心尽数交由各地州郡府衙应变配合的。百姓所求所向,常年不过温饱,大凶之年免于饥寒苦痛。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然而天恩所及能使百姓心有感激,却只在于所施时机‘恰到好处’四个字罢了。危难之际最易见证人心,教宗与朝廷,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镜叶,这其中的意思,我想不需要我再加明说。”
说到最后一句,青梵嘴角微扬,抬起眼睛静静凝视眼前年轻朝臣。
教宗与朝廷,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猛然意识到青梵言语之下的真实意图,秋原镜叶抬起眼,不敢相信似的看向青梵。却发觉那双幽深黑眸此刻已从自己脸上转开视线,平静无波的目光静静投注向窗外兀自雨落不止的天空。
从靖宁王府赶到交曳巷时一路瓢泼的大雨,此刻依然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推迟越显凝重阴沉的天色,令原本便是处处浓荫掩蔽的大司正府越发清冷幽森。书房内明亮但不失柔和的光线,将窗前那株经年的古藤在檐头垂下蜿蜒枝蔓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映照在庭院对面的屋墙上。雪白粉墙上宽大叶片的阴影在风雨中动荡飘摇,映衬着墙壁上留下的团团淡色水印,仿佛神明驾前的祥兽在云雾间显露出威严形态;风急雨过之时,叶片翻卷裹住枝条,又似一条条腾蛇探出趾爪矫夭盘旋,若隐若现。
一阵阵远远的闷雷从云层之上传来,泼天盖地的急雨声中却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长时间凝视窗外墙上影像摇动的双眼开始生出酸痛,秋原镜叶下意识地想要转开目光,眼前突然一片白光乱炫。双眼尚未从闪电强光导致的晕眩中恢复过来,只听轰隆隆一阵连续不断的震天巨响,耳边只觉万马奔腾,一时仿佛再也听不到他物。
秋原镜叶目光转动,只见随着雷声豁然站起的青梵快步走到窗边。窗外风雨大作,那幽冷平静的语声却似是不受半点阻扰,从漫天的大雨和滚滚的雷声中直直穿透而来——
“终于下来了……今年的第一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