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他又耽搁下了什么?远在咱们未下华山,还是两只井底之蛙,那时的他,也与我们差不多大小。可残煞星之名,早已远播于江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可比你这个‘未曾因情所困、积极入世、一身正气的华山大弟子’还强得多罢?”李亦杰不耐道:“可你也不能否认,他杀过多少人?他的名声尽是靠着无数的人命累积而起,残煞星这三个字,便是染着鲜血的罪孽!”南宫雪道:“杀过人又怎样?咱们闯荡江湖,哪个没有杀过人?只因丧命者有正邪两道之别,就该以此受人褒贬非议?他能杀人,至少说明他是真正有实力,而非浪得虚名。若凭实事求是讲来,就连现在的你,也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扪心自问,要不是你身上罩着一层武林盟主的光环,仿佛便是正义的化身,又有几个人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又为武林做过多少实事?哼,你我心知肚明,你不过是借着这个身份,腆言媚上,去讨好沈世韵,巴巴地成为一个给她利用的对象而已!你如此行事,等于是将整个武林的尊严一并踩在脚下,动摇了所有人的信念,这样的你,比他又好过多少?他能对一个女孩子用情如此之深,不计回报,就说明他并非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这份深情,试问便在正派门下,又有几人能做得到?他从小受魔教教主养育长大,教主所下命令,他岂能违抗?寄人篱下,就算拼死不从,也不过是枉送了一条性命而已,又有什么好处?况且他是从小受魔教理论荼毒,武林中人单凭他旧日罪行,从不过问端详,一旦见面,即欲拔剑动武。不杀人,就是给别人杀,那又如何才能保护他最重要的人?就连后来剿灭魔教,他也不过是你们的一枚棋子而已。真正敢与七煞魔头斗的,也不知道是谁。当缩头乌龟看好戏,事后再来冒领功劳的,更不知道是哪些人。不过我想他孤高自傲,即使活着,也不会来与你们争这个功。他从来就没得到过改邪归正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以你武林盟主为首,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正派中人一手造成的!无论如何,我就是觉得他没有错。就算错,错的也是这个扭曲的世间。你要是觉得我是非不分,不错啊,我就是这样一个见识浅薄的丫头而已,古语有云‘曲士不可语于道’。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让你这位武林盟主放着大事不做,浪费时辰尽来与我争辩。大家还是各省几分口舌罢。”
李亦杰给她一通话堵得辩也不是,挨也不是,最尖刻的却是她不断拿自己那个有名无实的“武林盟主”身份说事,对他而言,是最强烈的讽刺。几乎有大声痛哭一番的冲动,嘶声道:“别再说了!别说了!早知如此,这个劳什子的武林盟主,我……我就根本不该当!也许还不会那样让你讨厌!赶明儿,我……我也成立个魔教去,我也去杀人放火,再给人逼得走投无路,自刎而死,或许还能得到你几分同情……”
南宫雪道:“做不做武林盟主,你自己去对那些‘正派同道’说啊,却对我吼什么?你不是为了得到我的几分同情而活。况且,如果你当真走上歪路,我也绝不会有半点怜悯。逼不得已是一回事,而若自甘堕落,就如七煞魔头那样,自然另当别论。是你放弃整个世间,就不要再怪旁人对不住你。”见李亦杰已如崩溃一般,想到从小到大,几乎从没向他说过这些重话,而余人也未如此刺激过他,稍感不忍,语气略显缓和,道:“人活在世上,正是要去面对许多自己不愿之事,不论你我,乃至于每一个人,都是同样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李亦杰乍如黑暗中见到一缕光明,仿佛抓住了希望,急急地道:“真的么?雪儿,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别看我外表独立自强,但真实的我,不过是一个脆弱的,长不大的孩子。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禁不住又是一阵声泪俱下。南宫雪脸色复再转冷,道:“在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如果你须得时刻依靠旁人,才能勉强维持生命,那也是你自己的无能,谁也没有义务来照顾你。”
李亦杰眼眶中仍隐隐有泪,道:“雪儿,好师妹,便算是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么?不要嫁给原公子……”南宫雪骤然甩开了他,退开几步,道:“我可以原谅你,并不代表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是不是?我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也厌倦了所有的纷扰。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我仍然依照婚约,嫁给原公子,那么以后,我只是你的弟妹,各人依礼相持便罢。二是我出家为尼,反正我曾在水月庵中待过数月,精研佛经,只觉俗世万物尽是虚幻,也颇有几分退隐红尘之念。现在我就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说,到底要不要我嫁?”
李亦杰一听她有意出家为尼,哪里还敢坚持,忙道:“嫁!自然要嫁,我……”鼓足最后一点勇气,道:“可是,你又何必将我视为仇敌,说话夹枪带棒呢?咱们就不能做一对好朋友么?”南宫雪冷冷地道:“事已至此,还做什么朋友?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况且我本以寻常心与你相处,你永远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夏笙循,不过是偶然与你的师妹生得有几分相像罢了。既成全你的幻想,又免除我们的相对窘迫,这不好么?是你强要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却又能怪得了谁?世上有些秘密,往往就是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却仍要合力去守住的。只因真相拆穿,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虚实间所隔的或许仅是一层薄膜,但有些话你听与不听,相差的却是整个世界!”
李亦杰心肠俱碎,还待再劝,府门忽然被人推开,陆黔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笑道:“今天府里好热闹啊?原来是李盟主也在。来,笙循,咱们到外头晒晒太阳去,就让李盟主暂且在此宽坐。反正他一个大活人,也不会凭空消失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