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廿五,甲子。西元1120年4月24日
三月底的泉州,正是刺桐树落花的时节。红艳似火的刺桐花落得满街满巷,无数蝶形的落花遮盖了港口和道路,如条条红色的地毯覆盖了整座城市。在大食商人的嘴里,从来就听不到泉州二字,只有刺桐港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光明之城。
外国商人的称赞,往往就是喜欢看着四夷来服的大宋官员的动力。泉州的寅宾馆、同文馆建得富丽堂皇,让四海宾客乐而忘归,而城中的刺桐树,也是每一任知州上任后,必定要大加栽种----依着不知从何时起的传言,若是泉州知州每年不亲手种上两颗刺桐树,当年的泉州海贸必然不顺,而知州的官途也必然顺利不起来。
泉州知州蔡桓便是刚刚从泉州港最大的支港石渚港,按照惯例亲手种了两棵刺桐树后,走在回城的路上。前方有一众旗牌官,骑着马在前喝道,而后面又有两队护军守卫,一行车驾把来往于途的行人逼到了路边。马蹄声声,蔡桓的座车便在空旷的大路正中,轻快的向府城行去。
蔡桓是大观年间的进士,不过十来年的时间,便爬到了泉州知州的位子上。\\/\升官速度虽比不上一甲中的三位,但在同年的三百多进士中,也是能排进前二十名的。
但蔡桓并不知足,区区一个知州,在大宋成千上万。根本算不上什么,不能以金紫裹体,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大府这称号,哪有相公二字好听?
不过当今之世。要想升官,必须要有钱。俗谚说得好,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蔡桓他直秘阁做过,现在的官位比通判还要高一等,再想升官,至少要从万贯起跳,俄若是想升到执政。手上少说也得有个几十万贯。
几十万贯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蔡桓想着,抬手敲了敲车门的玻璃,不知这辆车能卖多少钱?
他所乘这辆轻便四轮马车,有着能供三人并坐地厢轿,松木打制的车身被一层层大漆涂过,黑得发亮,宛如一具精致的漆器。透过由一块块巴掌大的玻璃镶成地车窗,道路两侧的景物清晰可辨。不知东海的工匠用了什么手段。让这辆车行得极稳。就算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也不会有太大地颠簸。此车虽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工艺已是妙至毫巅,若是拿到京中去卖。万贯钱钞唾手可得。
不过……才万多贯的马车就想把我打发掉,未免太瞧不起人了。蔡桓冷笑着。用指甲在车门上划出一道道印子,四月初一,还是照着原定计划发文……东海王,这是你逼我的!
一切都是东海人的错,独占了海上贸易还不说,还想把手伸进高利贷业,光想着自己赚钱,也不想想,别人也要吃饭!
泉州的海商,向来是高利贷业者最佳地放贷对象。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航海技术的大发展,原本号称九死一生的远洋贸易已经越来越安全。同时有着东海战舰的保护,从东海到南洋,海商们也不需要再担心海盗的出没。把钱借给海商,过上一年,便能翻上一倍到两倍,而且海商们最讲究信用,还款依时,比起借给那些穷棒子要强上百倍。
所以泉州城中的富室,都赶着把钱借给海商,连州县里的公使钱,都是拿出去放贷----仗着官身,没有哪个海商敢拖欠官府的钱,就算出了意外,能当先理赔的,官府总是排在第一----这笔投入,每年都能给泉州州中上下百十名官吏,带来十多万贯地利钱。\\/\而知州,总能拿到其中最大地一份----至少五六万贯的收入。
蔡桓对这笔钱眼馋了很久。去年初,他费尽了心思和家当,买通了执掌号称东南小朝廷地应奉局的朱朱太尉,才坐上了现如今地这个位子。他本准备在任期内,甩开膀子大捞上一笔,但东海开办海事钱庄的消息去如同当头一棒,让他措手不及。海事钱庄不但包办了飞钱地业务,同时还把手伸进了海商的高利贷中。向钱庄借钱,不过五分年利,而旧日的高利贷,却至少是倍利,虽然海贸所得至少是三四倍的利润,但能多赚一点,海商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有了海事钱庄,很明显的,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哪家海商会去借高利贷----尤其是官府的高利贷,若是路中派人下来查账,又或是新官来交接,都会不顾契约日期,强逼着海商们出手家产来还钱。因此而倾家荡产的,不比旧年借了青苗贷的农户少---泉州州中官吏十几万贯的利钱,自然也不会有了。
东海海商的年节孝敬不过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贯,不及公使钱放贷所得的十一。\//\这么点钱,家里的老小都养不了,更别说再去博朱太尉的欢心。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蔡桓可是把东海人恨到了骨头里去,所以他出手也极重。大宋一向苦于钱荒,贩铜海外超过三十贯的从来都是死罪,虽然向来查得不严,贩去海外的铜钱一船接着一船,不过一旦坐实、罪名定下,没人能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