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十二月初三，己巳。【西元110年1月4日】</p>
睦州。</p>
三个月如同一个轮回。</p>
方腊不禁悲叹着。</p>
三个月前，在万岁声中，他昂首纵马驰入睦州城，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仿佛天地就在指掌间。但三个月后的今天，他就只能站在睦州城头，神色木然的看着城下的官军在那里耀武扬威。</p>
官军的营地从四五里外的村庄顺着新安江畔官道一直延伸到城下半里的地方，连绵而疏松的营帐看起来防卫并不森严。但方腊知道，驻扎在其中的五六万官军，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机会。</p>
在昨夜，他搜检全军，挑出了三千在夜中至少残留有一点视力的士兵，趁着官军新来乍到立足未稳的时候出城反击——当初杭州城中的几次夜袭让他记忆深刻——但结果却与此前数仗并无二致。这支让方腊寄予厚望的队伍甚至没能攻破同样只有三千人的官军前营！</p>
自从在杭州城外的清河堰决战惨败之后，一个多月来，圣军与官军沿着新安江在渔浦、富阳、桐庐、钓台等县镇多次交战，却没有一次让他听到胜利的欢呼。</p>
除了失败，还是失败。唯一的区别就是损失是多是少。而且每次战败，都有大批忠心耿耿的教众被留下来断后，但他们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把官军拖上三五日的时间。每当圣军撤退到一地，刚想停下来喘口气时，官军的大旗就又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中。</p>
就这样一败再败、一退再推，方腊他就从杭州又回到了睦州，而当日围攻杭州城的二十万余大军，随他退到睦州城中的，却依然还有二十万。不过，不再是二十万正当年的精壮，而是混杂了一多半老弱妇孺的杂军。</p>
这也多亏了官军。不知童贯那阉人下了什么命令，官军在一路攻来时，于路上乡镇和村庄，只要发现丁点圣教教徒的踪迹，便会大肆搜捕烧杀。当初圣军进军时，已经把那些乡镇村庄中的异教徒都杀掉了，剩下的都是信了圣教的教众，而官军此次又反杀回来，新安江沿岸的乡村已无谯类，只剩座座废墟。</p>
而幸运的逃过官军屠刀的教徒，也不得不跟上圣军的脚步，圣军的损失也就因此而得到了补充。虽然这些人不比早前损失掉的虔诚教众，但在官军的威胁下，维系他们继续作战的，是更加旺盛的求生意志。</p>
‘还有机会的！’方腊打起精神，杭州不过一万多兵，三五万民伕就能在他二十万大军中守上一月，而睦州的城防虽比不上杭州，但比起桐庐、富阳两县仍要强出许多。他现在麾下仍有二十万大军，前日征集的粮草也还有许多，而城外的官军不过五六万，守到明年开春不成问题。</p>
方腊早已打探清楚，童贯此次南下，所率领的军队以西军为主。关西人早已习惯西北干旱之地，到了湿润阴寒的南方，水土不服者必然甚多。只要能坚持下去，官军肯定会不战自溃！</p>
“天命在我！”方腊自我催眠式的说着，“上天不会亡我！”</p>
他曾听吕将说起，去年京中曾经流传过‘东南有圣人出、真龙现’的谶言，他自号圣公却与这谶言暗合。这若非是天意，又怎会这么凑巧？</p>
“我有天命！”他狠狠对城下的官军叫了出来。</p>
“圣公！”城下一声唤，把陷入半疯狂状态的方腊叫醒。是军师汪公老佛的生意。</p>
方腊回头，却见不但是汪公老佛，连刚刚伤愈的方七佛，丞相方肥，以及前日才被派回青溪老家征收粮秣、壮丁的方百花和吕将都一齐赶上了城来。</p>
“出了何事？！”方腊看着众人一齐上来，人人脸色不对，皱眉问道。</p>
“圣公……歙州丢了！”汪公老佛先把周围的护卫都赶得远远的，方将噩耗说了出来。</p>
“……胡说！”方腊一把扯过汪公老佛，对着他那张皱纹满面的老脸，厉声叫道，“这是谣言！”</p>
“圣公！”吕将踏前一步，为汪公老佛解围，“此事千真万确。正在攻打宣州的八大王所部已全军覆没，逃到青溪的残兵说得一清二楚。官军此次来袭，是东西两路并进。我们对上的只是其中的东路军。而西路军，则是途经江宁府和宣州绕到了我们后方。”</p>
方腊推开汪公老佛，整个人失魂落魄：“连八大王都死了吗？”</p>
那个八大王是不过是天目山中的山贼，自号八大王，日常做的是剪径的营生。当圣教起兵后，他当先投奔了过来，方腊给他封了个官，让他领着一支偏师去宣州发展。本听说已经陆续攻占了宣州的太平、泾县二县，正准备攻打宣州州城，但想不到却遇上了官军的偏师。</p>
吕将看了看方腊的样子，摇了摇头。这明教圣公已经完了，而圣军也快完了。</p>
‘日暮途穷啊……接下来该怎么办？’</p>
他放弃学业，投入叛军，不是为了什么光明教，而是希望能一展所长，为自己挣得日后的富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