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究又如何?吴昌时巴结上周阁老,谁又能奈他何?”
李信低头浅酌,却留心听着他们高一声第一声的激昂言谈,只听说了吴昌时的名字时,让他心中不禁一动。这个名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仿照蓝玉谋逆案参劾自己谋反的就正是此人,只不知此人竟如何与复社中人也交恶起来?
孙鉁曾提及过吴昌时此人,大体上也是个阿谀权贵之徒,游走于阉党与东林之间,只不过没有阮大铖那么倒霉,因为处置失当而城了众矢之的,以至于到现在亦难再起复。且吴昌时现在投靠了周延儒,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谁若想扳倒他就等于和周延儒叫板。
不过据李信所知,周延儒的复出再度为相,与复社中人的大力运作也脱不开关系,那么吴昌时与复社又有什么矛盾呢?还有他们口中的张西铭又是谁,从他们的言语中能感觉出来,此人在江南士人中的地位当是举足轻重的。
正在李信胡思乱想间,在场的士子们却已经转了话题,多时议论抨击时弊之言。有质疑杨嗣昌剿贼不利者,直言皇帝早该将其罢黜,启用真正知兵之人,如卢象升、孙传庭之辈。有人又毫不客气的直言骂那杨嗣昌是个沽名钓誉,欺上瞒下之辈,实在是误国大奸。
这时却又有人道:“今上厌恶卢、孙二人与杨某脱不开关系,此贼不除,此二人难再复出。朝廷只须将镇虏侯调了去,李自成之辈只能望风而逃了!”
听到他们提及李信,陆九和米琰当即便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不想却有人又揶揄那人道:“太冲兄所言太过,头大如斗,眼如铜铃且不说了,你见过跺一脚就能使江水倒流之人吗?依我看所谓镇虏侯也未必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或许战功有之,却绝不至于如传言般,能以万人之师独抗东虏十万铁骑!”
此言一处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直说此人哗众取宠。“此言差矣,若无这等切切实实的战功,今上岂能晋封他镇虏侯?你虚度二十载岁月,可曾迈出过南直隶一步?从未见过世面,就莫要信口雌黄。”
“吾等谁都没见过那镇虏侯,自然是各说各的。今上识人不明也并非头一次,温体仁、杨嗣昌、张四知这等大奸大恶之徒不也是忝居台阁辅臣多年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又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倒是把一旁米琰和陆九听的时而点头,时而气氛作色。
李信淡然一笑,这帮人不过是一群纸上谈兵之辈,他们口中的好与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这时,却听身边叫小雅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此前除了互道一句姓名外,两人便再无交流,不似陆九揽了美人在怀又摸又亲,引得频频尖叫,又换来了不知多少道侧目之光。对于这叫小雅的女子此刻的一声叹息李信微觉好奇,便问道:“因何叹息?”
那女子本来因为叹息而放松下来的神情又是一阵紧张,赶紧向李信称罪道歉。举手投足间,李信不经意却从其若隐若现的袖子间,瞥到了嫩如羊脂的雪白小臂上竟有着一跨快的淤青。他立时便了然,许是老鸨教训体罚的结果。
李信只让他不要紧张,可如常说话吃酒,不必拘谨。也许是李信的态度太过亲和,那女子竟又是一叹,继而楚楚说道:“若镇虏侯去岁能带兵在河南教训那李自成,家父也就不会身遭不测,我……”
这一番似自言自语的话引起了李信的好奇之心,如何自己在河南他的父亲便不会遭了不测?李信忽然记了起来,那老鸨曾与冒襄说过,湖广有位布政使因剿贼不利掉了脑袋,家中女眷也被充入了教坊司,想来此女正是那位布政使的家人了。
李信亦是一阵恻然,在明朝犯官家属男子充军女子充入教坊司原就是寻常事。时人多有笑话,睡了尚书,阁老家的千金也是屡见不鲜的。比如嘉靖朝抗倭名臣胡宗宪,受了严嵩倒台所牵连,一朝获罪之下,家中妻女无不充入教坊司任人欺辱蹂躏。
李信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女子,其父既然是获罪之下累及家人,只不知是否罪有其实。但不论如何,其家人子女也是无辜的,想她一个大家闺秀,竟沦落到教坊司中为娼为妓,以姿色取悦男人,身世又何其凄惨。也难怪她一直郁郁寡欢的模样,从官家教女跌落人间地狱,这等判若云泥的身份落差,尤其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忽然一个人坐在了李信身旁,可目光所及却是那几欲泪垂的女子。